日期：2010-09-10　16:25:45

　　23
　　农历七月下旬，天气还是非常炎热的，才上午10点，昨天浇灌的田地就有了一条条裂纹。然而这时，麒山镇的一些造反派们，由耗子领路，蹚着滚滚烟尘来到了卫营。耗子本来热得非常难受，不过一想到肩负着批斗人的伟大任务，登时就不知道什么是热了。
　　耗子以及造反派头目，虽然决定批斗张一凡，可还是有些顾忌的。而当看到造反派们将张一凡押到场院上时，张一凡是低着头的，耗子彻底放心了，他想：“看来张云昭在县里的待遇确实不怎么样，不然张一凡不能这副样子，他平时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平视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父子间肯定是用什么办法通过信的。”
　　于是他走到张一凡对面，严肃地说：“张一凡，要好好交待你的问题！要彻底改造自己！懂吗？！”

　　张一凡将头慢慢抬起，眼睑却垂着，语气淡淡又无比清晰地问：“您贵姓啊？”
　　张一凡的态度，令耗子感到意外：“我……，你……”
　　张一凡冷笑一声，扭头对造反派们说：“原来你们是协助贾军号领导就地批判我，我还以为是去公社呢……”
　　造反派们当然明白张一凡这是在讽刺耗子，其中有个小头目头脑活络，素知张家大名，而且也极看不起耗子的为人，对张一凡一瞪眼：“谁说是在这儿，就是去公社！”然后，对耗子不耐烦地一扬脸，“你要是想跟着就跟着，不跟着就别他妈废话，去去去去去……”说罢一挥手，指挥众干将押解着张一凡走向村外。
　　耗子落了好大一个尴尬，脸憋成了鸡粪的颜色，他不能随着去批斗，因为那样的话，卫营内部的批斗就搞不起来。于是他让刘江河与几个卫营的红卫兵跟着去了，自己则狠狠地朝村里走，边走边低声骂：“斗死你，斗死你……”
　　这样走至半路，田可贵迎了上来，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从早上就没看见李霜菊，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啊？你肯定？！”耗子惊问。
　　田可贵点头：“我早上五点多去她家、去她家……喊她开会，她就不在。”
　　耗子不由一阵眩晕，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因为他上午在公社时，并没有见到李霜菊。
　　“如果她是真地逃跑了，一切计谋可就全白费了，自己可咋向上面交待啊！”耗子心里哭道，此时他惊恐万分。但他是绝不敢将这情况报告给造反派头目，他只能不停地暗暗祈祷，李霜菊不是逃跑、李霜菊快点出现。
　　这样，卫营意外地平静了一天，各色人等在困惑中送走了太阳，也送走了一天的不安或盼望。
　　晚饭时候，刘江河与红卫兵们押解着张一凡回来了，张一凡的身上、脸上是一片片的於紫和伤痕，他步履有些沉重，眼睛仍垂着，头却没有低下。

　　有人在场院向刘江河等人打听批判的情形，刘江河沉小声对人说：“打的挺狠……不过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他骨头挺硬啊，除了交待问题的时候说话，挨打的时候，从头到尾扛着，一声都没叫。你看他走路的样子，那是硬撑着，估计到家就得趴下……”
　　“哦！嗯，张家的人心都横……”
　　“练武的嘛，人家身上都是肌肉，能挺啊。”
　　“切！不喊疼又能咋地？挨打了，不喊疼又不是不疼……”

　　“嗯，这才哪到哪啊，明个还得去呢吧？打几回就知道喊疼了……”
　　好事之徒们这样议论着，天渐渐黑了，初升的月亮似乎对他们不太待见，隐在了云层之后。他们既熬不住黑暗，又舍不得火柴，只好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苏淑文在家中，焦急地盼着深夜快点到来，好偷偷地出去看望张一凡。她与张一凡情谊深厚，对他的伤势非常担心，而她也更希望从张一凡那里了解到魏子豪的状况。
　　终于，时间在焦急的盼望中到了23点，苏淑文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待溜出了院子，如往常一样，她停下脚步，机警地向周围观望，确定了四下没人，才轻手轻脚地向张一凡家走去。
　　就在苏淑文即将走进张家的院门之际，猛然看到野林方向似乎有影子晃动，她急忙侧头凝神，发现果然有一个黑影在野林边际飞纵，待要细看时，那影子闪了几闪，已没入了林中。
　　一刹那间，苏淑文感到有些恍惚，那影子迅如脱兔，又如鸿鹄掠水一般，如今卫营，有此身手的应该只有张一凡。一凡这是要去哪里呢？他的伤没事了吗？
　　苏淑文怎会知道，就在她这愣怔的当口，那黑影已经穿过野林，飞奔在了通往麒山镇的路上。
　　她回过神来，心想已经到门口了，还是要去问下，便轻手轻脚地走进院子，走到屋门前，轻轻地问：“一凡？”
　　此时的张一凡，正于屋里半倚半卧，陷在悲伤和失落之中。苏淑文的声音虽轻，对他来说却不亚于钟鼓，他霍地起身，似乎已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将灯点亮。
　　苏淑文反手将门关上，惊讶地说：“原来你还真在家。”
　　张一凡一愣：“是啊，怎么……”
　　“我刚刚看到一个黑影进了野林，那人的动作太快了！肯定不是平常人，我还以为是你呢。”苏淑文说。
　　“哦？！”张一凡眉头皱了一下，目光飘向了窗外的远方。
　　“别管这个了，让我先看看你的伤。”苏淑文将灯端起，察看张一凡的伤势。
　　张一凡一笑：“没事儿，都是皮外伤。”

　　苏淑文泪水顿时滚落下来：“这样还说没事，他们可真狠啊……”说着，擦了把泪水，转身，轻车熟路地打开橱柜，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取了出来。
　　“别人受一点伤，就忙着给人家治，自己伤得这样倒不用……”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命令张一凡躺下，开始给他上药。
　　对于苏淑文的命令，张一凡是无法抗拒的，也不想抗拒，他闭上眼睛，听凭她在伤口上轻轻地涂抹药水。此时，他不仅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温泉里、沐浴在春风里。这是一种梦寐以求的感觉，更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幸福，遭受拳脚棍棒都一声不吭的他，泪水在不知不觉中从眼角溢出、在耳际滑落、打湿了枕头。
　　“啊，一凡！我手重了吧？”苏淑文见他流泪，忙问。

　　这一声问，把张一凡从似真似幻中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脸登时通红，连忙摇头说：“没事，没事，真的没事……”说着，看药已经涂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
　　苏淑文的目光被张一凡慌乱的目光扫中，心不禁嘭嘭地跳动起来，她现在感觉到，张一凡的泪水并不是因为疼痛，似乎也不是因为悲伤。
　　一时，屋中寂静得如同真空。
　　“今天在公社，没看到子豪，据说还在‘牛棚‘里……”片刻之后，张一凡终于先开了口，慢吞吞地说。说这句话时，他的心猛地一痛。
　　苏淑文眼中亮光一闪，旋即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