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警察与犯人的对决》
第20节作者:
老猫如是说 张所听了这哀兵之音,心里反而过意不去,想找机会安慰安慰这位老哥,才备了这壶酒。不曾想,酒一下肚,倒把老于心里存了几十年的辛酸苦辣、陈年旧事,都给浮了起来。老于长吁短叹,感慨自己这辈子庸庸碌碌,白来世上走了一遭,立德没道行,立功没机会,立言没水平,眼看着就要谢幕,想洗心革面都来不及了。本来张不鸣以为他终于要检查一下自己了,结果说了归齐,还是怨天尤人,牢骚满腹,还是怀才不遇,遇人不淑,老调重弹。
说话间,老于借着酒劲儿越了雷池,将窝边草尽情啃了一个遍,软硬柿子挨个捏了一个够,最后的结论只能是,洪桐县里无好人,世人皆醉唯我醒,人人皆浊狗独清。
张不鸣听了,劝他下辈子去当狗,这辈子只能在人里边混,还是先把人际关系处理好。
于笑言对这话一点儿也不恼,反问张不鸣:你想想到底是为人麻烦,还是当狗麻烦?一做了人,就得处理什么人际关系,尤其做了像你这样的芝麻小官,成天不是怕碍着上级的栾心,就是怕踩了下级的尾巴,每天在人缝里边钻来钻去,见人说话见鬼打卦,生把自己磨成一片纸人,有什么意思?
张不鸣说:听你这话头,好像你多有胆量直言不讳似的,其实还不是只找那些远在天边的假想敌斗法?近的你敢惹谁?
于笑言喝酒喝得舌头有点胖,脑子还不糊涂,说:我那叫生存智慧,一个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但我的底线,是真话不一定说尽,假话尽可能不说……可是你呐,为了当这个小官,保这个小官,哪天不说假话?八面溜光的,看见一只蚂蚁都恨不得上去问声好,你累不累呀?跟你比,我倒是情愿像现在这样跟狗搭伴,自由自在。
这通数落,把张不鸣说得做不得声。在市公丨安丨局系统,张所的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有关这方面的典型事迹,也是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比如说,有次食堂吃饺子,值班的看守托张所顺便带上半斤。他用饭盒拎着饺子回来,非要像银行点现钞一样,一五一十数给那人看。半斤饺子三十个,数来数去只有二十九,反复数了好几遍,饺子都被数得皮和馅分了家。
又比如说,张所到镇上去办事儿,碰见个老乡笑嘻嘻上来打招呼,问他今天要去哪儿。张所和和气气、仔仔细细如实相告:先去银行汇点钱,老娘要过八十大寿;再去粮店买点小米,老伴胃痛想喝小米南瓜粥;然后到鞋摊上给皮鞋上个掌,这双鞋穿了好几年,眼看就要磨通了……行程还没汇报完,那个老乡看着就不对劲儿了,上来给了张所一个大嘴巴,口中骂道:操你祖宗十八代,我说我的工资怎么老也领不到,原来都被这些穿制服的寄到他妈那儿去了。旁边的老乡赶忙来拉,告诉张所这是村里的一个疯子,出去打工,被人黑了工钱,回到家就疯掉了。老张听了没有发作,从打算汇走的钱里,抽了一张送了疯子,还教导他说:这位兄弟,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能随便问候人家的祖宗。
……
张不鸣也明白,所里的同事没有谁认为他是靠本事提拔的,撑死也就是脾气好,听招呼,领导喜欢这种人。所以部下们并不太把他当领导对待,三五个人坐在那儿聊天,张不鸣来了,也没人让个位子,该说啥只管说,你站多久都没感觉。
纪永涛刚从部队转业来的时候,特别看不惯这一点,说要是在部队上,当官儿的来了,准定得全体起立,让你去倒杯茶,你都得跑步走。这儿可好,没上没下没规矩,这所长当得还能有什么威信?
可等时间一天天过久了,老纪在张所面前,比谁都放肆,恨不得张所见面得他先让座儿,那才过瘾。
你说,摊上这么一个软面团儿似的所长,市局要把黑狼拉回去安乐,他会出面替老于说话吗?
于笑言硬撑着着自己的胆儿,正正大盖帽,迈着正步走到了大门口。
市局的车子还等在那儿。警犬队的训犬员靠在车门上吸烟,张所在一边陪着说笑。瞅见那张永远笑着的脸,老于恨得牙痒,黑狼都命悬一线了,你还有心在这儿说笑。再者说,你这么软塌塌地好说话,想靠跟人家交涉,能管用?
看见于笑言,张所一双眼睛将他上下打量,看看他身上的摺子鞋上的泥问:上山瞧黑狼去啦?
老于忙说:没……没顾上,今天我老伴感冒发烧,早起就给她煮姜汤,还没顾上去喂狗呢。
张所仍把笑容铺满了他的胖脸,说出的话在老于耳朵里字字不中听:老于,咱们同事三十多年,我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谁不知道谁呀。黑狼已经挣开链子跑了吧?
老于被击中要害,口气也就硬不起来了,说:它咋样了,我怎么知道。
张不鸣换了种让人感到距离的口气:老于,你也是老公丨安丨了,该懂得按章程办事的规矩。让市局的同事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人家回去还得有个交待。还是趁早把黑狼牵出来,省得派人去搜,以后细虎归你训练,照样有狗做伴……
于笑言这才定神看到被拴在车边的细虎,目光一碰到狗身上,暗淡的眼睛刷的一亮,一边连连说:真是一条好狗,好狗!一边情不自禁往细虎身边走。
训犬员见状忙叫道:小心,这家伙凶得狠呢。
老于笑笑,嫌他多事的样子,径走到细虎跟前。那少不更事的狗,见生人靠近,果然呜地一声叫,直扑过来。
老于面无惧色,一条腿单腿跪地,伸出手就往狗的下巴底下摸去。说来也怪,细虎一见这姿势,就好比绿林好汉见到接头暗号,按行里的路数回复,乖乖扬起脖子,等着他去搔痒痒。
训犬员见了,知道这是行家里手,才把时刻准备冲过去救援的动作收了回来。
当下老于和细虎,见面就混成了自来熟,你拍我一下,我捞你一把,在哪儿玩上了。
张不鸣看看时间不早,趁老于跟新狗热闹,暗中差另一个看守到后边小树林去找黑狼,
又追着嘱咐,先到伙房找点好吃的带上。
老于这人,只要看见狗,定然宠辱皆忘,细虎这么棒的一个狗小子,两下就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等他看见黑狼被人拉着,从门洞里一瘸一拐走出来,知道自己上了张所的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老于甩下细虎,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膀子就把黑狼揽在怀里。因为动作幅度大得像扑点球的球门,于笑言老胳膊老腿儿倒不过来,一双膝盖猛的触地,立马被磨得血肉模糊。
只听见他直着嗓子用哭腔叫道:张所长,张所长,看在三十多年战友的份上,我求你了,放过黑狼吧。咱黑狼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呀,就凭它服役多年对所里的贡献,凭它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丨警丨察的命,你能忍心送它去死呀?
张不鸣见老于这副尊容,也笑不起来了,叹口气说,这些我又不是不知道,警犬队的人在这儿等着,你把它藏起来人家怎么交差?
老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黑狼的脖子不放,一边说,别的我不管,黑狼不能走,一边又把在修丽跟前没流尽的眼泪,淋漓尽致地淌下来。
张不鸣知道老于爱狗,可是一个大男人为了狗当众大哭,这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转身走到训犬员跟前,问道:黑狼回去以后还能干吗?
那人也是成天在狗堆儿里打滚的人,眼见得老于这样悲悲切切的大恸,也是感同身受,话都有点说不出口,含糊其辞道:这么老的狗还能干吗?人道毁灭呗。
张不鸣追问:就是打一针,让它睡去,安乐死吗?
训犬员不想糊弄他,想了想,干脆实情相告:说是安乐死,其实不安乐,哪有那么高级的针能往它们身上打?反正药水打进去,得折腾好一阵才能断得了气儿,也实在叫人惨不忍睹。在警犬队,这差事谁都不愿意干,除非领导点名命令,我们都能逃则逃,能躲则躲。
张不鸣听了,胖胖脸上悲戚渐显。再看于笑言,正老泪纵横地跟黑狼诉说衷肠,无非又是人和狗比那一套。
老于一把鼻涕一把泪,黑狼跟着呜呜哀嚎,新来的细虎不明就里,在旁边又扑又跳汪汪大叫,一时间闹翻了天,把纪永涛等一干人都引得跑出来相看。
事已至此,张不鸣也知道需要认真对待,随即走到一边拿出手机,哇哇说话,看样子是跟警犬队的领导交涉,情绪也有点失控。
过了一会儿,张不鸣收了线,走到于笑言跟前,搀住他的膀子说:起来起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老于挣开他的手,仍然搂着黑狼,坐在地上耍赖,嘴上说,你要没个说法,我就在这儿坐到过年。眼睛里却充满期待的目光,也许他已经猜测到,事情会有转机。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