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警察与犯人的对决》
第27节

作者: 老猫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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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湮被这种强大的恐惧压迫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如同溺水的人,将头颈探出水面。不等喘过气来,徐湮猛地看见,被走廊昏暗的灯光照耀的监仓中,有一个瘦削的黑影正泰然端坐。无须辨认,他知道定是那姓万的小老头儿。
  老万头此刻宛如长了无数气根的老树,与地面接通,四平八稳纹丝不动。徐湮盯住黑影看了一会儿,渐渐觉到心海里的波澜正在平息,似乎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场,正从老万头如坐化的真身一样静止的身体里,不间断地发射出来,将那些波澜降服了。又过了一会儿,徐湮居然睡着了。
  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之后,徐湮才醒过来。朦胧之间,他知道天已经麻麻亮了。
  彪哥正插着腰,吆三喝四地指挥值日的犯人整理内务,其他人都集中在风仓里,排队放茅。风仓是仓室附带着的一个露天场地,顶部用钢丝网封闭,里边设有厕所和蓄水池,厕所没有门,巡视的丨警丨察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其中的一切动静。时间长了,徐湮才知道,早起这番忙而不乱的气象,是彪哥做船长的得意政绩之一。
  放茅是排泄的统称,大便称为放大茅,小便称为放小茅。厕所只有一个,仓里的嫌犯有小三十人,据说彪哥进来之前,犯人们常常为了争夺茅坑争争吵吵,有的甚至拳脚相向。自从按船员编制整改之后,彪哥第一个行政措施就是进行放茅改革。所有人分大茅小茅排成两队,按仓里职务为序,先高后低。放大茅可以使用茅坑,每人平均时间为五分钟,碰上有人便秘或者长了痔疮,可以申请延长如厕时间,一般增加五分钟以示优待。放小茅的在墙根儿的尿桶里撒尿,放茅时间结束,尿桶由值日犯人倾倒冲洗。

  平日这些杂事,都是由大副、水手长之类的副职指挥,今天早晨因为来了两个新人,而且这两个新人又分别以不同方式,让彪哥感受了他们的与众不同,内务整理及放茅活动,便由彪哥亲自过问了。老犯们知道彪哥要向新人们展示自己的管理能力,都十分卖力地配合,效果当然也显著。不一会儿,拥挤混杂的囚仓,已经一切就绪,所有的被褥都整齐地码放在大铺正中的墙边,叠得带楞带角,毛巾和口杯排成一横排,跟军营里士兵的物品一样规整。厕所也被擦洗干净,尿桶被刷得可以放到厨房里去挑水用。

  这一番景象让徐湮感到十分惊讶,在他想象中一群乌合之众聚集的牢房,除了又脏又臭,还能有别的可能?往日他们坐在写字楼里,有专门保洁工一天两次来清扫,还免不了谁又把快餐的饭盒扔在门边,或者把果皮搁在窗台上,让新加坡籍的CEO看见之后,大为头痛地说:愚民不可教。然后再次申明他们新加坡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国家,人民是世界上最爱清洁的人民。徐湮忽然想到,要是把一号仓搬到新加坡去,是不是也能评上个卫生先进单位呢?

  徐湮开始对这位自称贼船船长的彪哥,有点刮目相看了。本来徐湮认为此人充其量只是一介有勇无谋的草莽,仗着凶悍和霸道夺取了仓中第一把交椅。现在看来,彪哥未必那么简单,他可能没有多少文化,城府并不太深,可他对人心的解读,或许深过自诩高学历高智商的自己。有道是:人心即是江湖,混迹江湖多年的彪哥,一定储备了用血泪换来的心得,只不过因了外表的粗放被遮蔽了。

  徐湮这么想着,不禁扭头去看老万头。
  以老万头进仓以来的种种表现,徐湮知道与之相比,彪哥再强悍也只是个雏儿。这老头儿才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井口被乱石与枯枝掩盖,里边还不定藏着多少干戈玉帛呢。彪哥肯定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如临大敌,想用先发制人的乍呼劲,震一震对方。这好比一大一小两只狗初遇,都是小狗拚命叫,大狗默默然。动物心理学家说得明白,那是因为小狗心虚,想弄点动静出来壮胆儿。只不过眼前这两位的相遇,比大狗小狗来得复杂,狗们的大小凭型体即可见出高下,而人呢,内心的强弱并不与型体大小成正比。彪哥这一番乍呼,说明他在老万头面前是小狗一只。

  彪哥的得意和张扬,对老万头几乎不起作用。众人忙成一团的时候,他依然故我,盘腿垂目而坐,直到一切就绪,才慢慢起身,趿着鞋走过仓间空地,径直往风仓里去了。
  我们已经领略过老万头走路的风采,步子迈得如同蜻蜓点水,身子如同影子般轻飘,带着阴浸的寒气,从人们身边擦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魑魅魍魉,这些非常生僻的辞儿。故尔老万头儿一起身,只不过轻轻走去风仓放茅,已经给仓中各路好汉施加了无形的压力,人人嘴上不说,脸上则挂了惊讶的表情。
  正在微妙时刻,早饭时间到了。送饭的劳动仔推着小车,上边放着一箩筐馒头,一桶稀粥,每到一个仓口,用大铁勺哐哐敲着门边,操着比看守还要高吭的声音喊道:开饭开饭,拿碗来接。
  这些被称作劳动仔的人,是看守所里除丨警丨察外最自由的几个。他们多半犯事不大,刑期不长,有的人开完庭,将拘留时间一抵扣,只剩了半年不到,警方便也懒得再将他们移送监狱,留下来充当免费劳力,又没有越狱逃跑的担忧,因为没有谁用指日可待的自由来赌运气。这些劳动仔一边劳动,一边做着替嫌犯传递信息、买卖烟卷之类违法乱纪的事情,假如被发现,可能加刑受罚,假如不被发现,就会有钱花有烟抽,赛过神仙。没啥大事的时候,丨警丨察们对这些人眼睁眼闭管得很松,劳动仔们也心领神会有所孝敬。所以人人个个没谁不想当劳动仔,只是苦于条件不够,或者没得到看守的赏识而不能如愿。

  徐湮跟在老犯后边,从劳动仔手上领到一个馒头,一碗白粥,还有几根辨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老咸菜。因为是生面孔,分到他碗里的粥清汤寡水,加上咸菜一两根就给打发了。在剩粥和夹咸菜的时候,显然看人下菜碟,看到熟悉的或者地位高些的老犯,会,夹上来的咸菜也多了几根。否则就是彪哥的饭由他的手下代领,劳动仔一看见那个其大无比的饭盆,马上满脸恭敬,先把铁勺挖得深深的,打出一勺稠粥,想想不过瘾,又加了小半勺和一大夹咸菜,方才做罢。

  老万头儿好似胸有成竹,不把开饭当事。果然,劳动仔发完了大锅饭,从小车上拿起一个塑料袋,对着仓里喊:万爷,您的一份在这儿呢。
  这一声喊无疑于向一号仓居民们宣布,这老头儿外边有人罩着。你瞧劳动仔的称呼,不叫他的编号不说,还尊称万爷……您……,谁都不傻,明白着呢。
  老万头儿面无表情地收下东西,回到地铺上,慢慢打开口袋,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盒牛奶,一个面包,一个鸡蛋,这些已足够人大跌眼镜的东西,还不算完,又慢条斯理继续拿出一份报纸,一叠白纸,一支元珠笔,一瓶浆糊。有经验的人看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要犯,有无数的秘密要对政府交待。
  彪哥的胃口因此大受影响,比别人又多又稠的粥端在手上,也没有了往日的优越。歪脖儿见此情景,忙从墙角的纸箱中拿出一盒豆奶,撕开口递给他。彪哥一把夺过,仰头咕嘟嘟两口喝干净,嘣地一声将盒子摔在老万头脚边。
  老万头儿刚喝完牛奶,正把把纸盒拆开熨平,用指甲掐出一个八棱形的边印,又按钟表的时间均着分了十二个点,用墨水把它描粗了。看见彪哥扔过来的盒子,老万头低头就把它拾起来,同样拆开熨平,掐出一长一短两支钟表的走针,又从竹席子的破边上撅了根小棍子,将三个零件穿起来,做成一只纸制钟表。他将纸钟放在被垛上,看看外边的光线,又用鼻子嗅了嗅空气的中味道,挺有把握把时针拨到七点差五分的位置。

  然后,老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去看他的报纸,而且看得特别仔细,仔细到连每一个小广告都不放过。与老万头的旁若无人相反,仓中众人像是怕影响了他的阅读,都悄无声息。
  这是彪哥不能忍受的。
  只听得彪哥用鼻子哼道:大副!
  歪脖忙应道:到!
  彪哥又说:最近这仓里的人都变成了哑巴,老子觉得闹心。你马上给老子组织一台联欢会,每人都得出节目,谁也别想搞特殊化。演得好老子有奖励,演不好老子要罚,如果有意抗拒集体活动,别怪老子不客气。
  彪哥嘴上说着话,眼睛直逼老万头儿,分明是要叫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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