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警察与犯人的对决》
第32节

作者: 老猫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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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山妹慌里慌张,说也说不清楚:我知道杀人是死罪,可听说死罪政府也会派人来问情况,到法院见过法官才决定毙还是不毙。你可别因为我一时想不通,吃了钉子,就提前送我去枪毙,我那是想孩子想昏了头……不是有意要给你找麻烦……求求你饶了我……要是非枪毙不可,也不能今天就去……就是死,我也得先见见我的孩子,告诉他们妈妈不是坏人……妈妈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他们最亲的妈……

  话没说完,人已经哭得抬不起头。
  修丽被这一席话说得糊里糊涂,把她拉起来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陈山妹听说,凡是判了死刑的人,枪毙之前,都会被政府特殊照顾一顿上路饭,还可以抽烟喝酒。自从进了看守所,陈山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从来没有家人关照,没有朋友送钱送物的嫌犯之一,她吃过的方便面、火腿肠,还有牛奶麦片什么的,都是安莺燕均给她的。她看见被自己踢伤的警官,提着这么一堆食物来,还点名点姓送给她,便以为是政府送她的上路饭,吃完了立马就要押赴刑场呢。

  修丽听了,觉得陈山妹太又可怜又可笑。面对那张被恐惧和哀伤扭曲的脸,她非但笑不出来,反而觉到了一种刺心的疼痛。同样为人之母,陈山妹对孩子的思念之苦,修丽感同身受。当她把刚刚断奶的儿子,放在婆婆家里,回到这远郊的看守所来上班,以及所有的节日和假期,她为了成全同事们回来探亲,自己连续留守值勤的时候,她也曾强烈地感受过对儿子牵肠挂肚的思念。儿子初二那年,屡屡遭到高年级同学搜身勒索,有几次还被打得鼻青脸肿,她找到为头的不良少年晓以利害,要不是丨警丨察的身份所碍,几乎要动手替儿子讨还公道。

  然而在这个场合,修丽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她把红眼圈刻意地收了收,用很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你看你,胡思乱想把自己给吓的。吃钉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还有孩子要见呐?现在反而贪生怕死了,眼下除了你自己,谁能把你立即执行?
  陈山妹看见修丽虽然态度严肃,话说得挺诚恳,不会是在骗她,也就把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儿,又不知道要如何弥补的孩子,等着大人发落。
  修丽问:你觉得身体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陈山妹忙说:好了,我全好了。我人穷命贱,从来不生病……安妹子……42号,是她病了,发烧了。
  修丽看了一眼蒙头躺在被窝里的安莺燕,没有表态。然后接着问:你知道你的孩子如今在哪儿吗?

  这一问,陈山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淌了下来:我哪能知道?……他们亲爹挖煤砸死了,后爹叫我给杀了……
  修丽急着打断她问:那你们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陈山妹栖栖惶惶说:有倒是有一个奶奶……可已经不认我们了……
  修丽觉得不可思议:你改嫁了,婆婆不认你了,说得过去。可是孩子是她自己家的香火,那老太太怎么可能不认他们呢?
  陈山妹停下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这事儿都怨我,没有跟婆婆掰扯清楚……今天落到这一步,都是我自作自受……只可怜我那两上孩子,也跟着一块儿受苦受罪……
  修丽说:农村老太太不认自家的男孙,我长么大还没听说过。你现在就跟我说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一切对于陈山妹,显然都在不堪回首之列,因为修丽刨根问底,她不得不把结了痂的伤痕重新揭开,去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
  柱子的丧事刚刚办完,头七都没有过去,胖头就带着村里保安队的人上了门,说是按照黑七叔的吩咐,来帮陈山妹搬家。
  按照小尾巴村的章程,村民凡本村户籍,一律可按家庭成员人数,享受大中小三种不同规格的福利房一栋,全是装修好的两层小砖楼,室内一应用具:冰箱、彩电、洗衣机三大件,包括厨房里的沼气灶、微波炉、电饭煲、炒菜锅,全都由村里统一配给,村民只要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和换洗衣裳,再加几双筷子、几只碗,进去住就全齐了。所以说是搬家,把村里配给的留下,也就没什么可搬的了。保安队来了几个大汉,不过是防着要搬的人家闹事而已。

  婆婆知道彻底得罪了黑七,其实是彻底得罪了万爷,早早就开始收拾东西,等着哪天这房子住不成立马走人。婆婆是个刚烈的女人,一辈子宁折不弯,陈山妹曾经想劝她去给万爷赔个不是,看看能不能保住家里的住房。婆婆说什么也不干,说,我说的那些话,等于在金銮殿外边跳起脚来骂皇上,在小尾巴村,从来没有人得罪了万金贵,还能找巴回来的。他那个人的心眼比针鼻儿还要小,整人又不知道有多狠。话说出去,就别指望有啥变动了,准备接他的板子和棍子吧。

  有备在先,没费什么周折,一家人就出发了,目标是村外山梁半腰,柱子家祖传的小土房子。那房子本来又黑又矮,又空下好几年没人住,也不知道都破败成什么样子了。可怜现在的吴家,顶梁的柱子倒了,大半边天就塌了,孤儿寡母的,不往回搬又能到哪儿去呢?
  大浩、缨络背着各自的书包,抬着竹编的鸡埘,里边装着四五只下蛋的母鸡。陈山妹用扁担萝筐,挑着全家人的被褥勺盆,还有所剩不多的米和油。婆婆呢,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拎着一只生锈的旧铁锅。这口锅是前几年搬进新房时,婆婆非要留下的。
  当时她说,村里供应再齐全,自家也不能锅都没有,到时候要是人家撵你出来,不是连饭也吃不上了?
  柱子和山妹都笑,说,万爷宣布小尾巴村儿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人人都有衣穿、有饭吃、有房住,他还能让咱们走回头路,吃二茬苦?
  婆婆说:什么都是他给的,连咱们的命也都成了他的,哪天他跟你一翻脸,他叫你死,你就活不了。

  柱子说,人家跟咱好好的,咱们翻的哪门子脸呐?
  婆婆冷笑一声:脸要翻当然是人家翻,轮不上咱们。就为这,咱们走到哪儿,都得带上自家的锅,省得心里慌。
  柱子对山妹说:老辈子人,锅就是一家人的衣食靠山,依了她吧。
  那只锅进了新房,被挂在储藏室的墙上,挂了蜘蛛网,长了黄锈斑,从来没派过用场。谁想得到,最后还是被婆婆一句话言中,成了一家人最要紧的财产。
  搬到山上第二天,屋场还没收拾好,两个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还没进教室就打道回家了。大浩告诉山奶奶:老师说,以后我们不能上学了,矿上的希望小学只收矿工子弟。

  婆婆有些急眼:你们怎么不是矿工子弟?你爹把命都送给矿上了。
  缨络答道:他们说,原来算现在不算了,因为你不听万老板的话。
  婆婆听到此话愣住了,一时语塞。冲孩子下手,这手显然超出了她最坏的打算。
  陈山妹看见婆婆难受的样子,强忍住心中的悲伤去安慰她。婆婆一改往日威严,试探地问:我为柱子下辈子讨个好出身,留了他的尸,二十万打了水漂漂,孩子们书也读不上了,你不会怨我吧。
  陈山妹嫁到吴家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接受婆婆的歉意。柱子在世的时候,最盼望她们婆媳之间和睦相处,自己也为了柱子这个心愿,拼命讨好婆婆,细心伺候婆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对方的回应,一场天灾人祸,反而让她们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想到这些,一种真正的亲情从山妹的心底里升上来,又一次带来了长流的热泪。

  陈山妹哭着对婆婆说:娘,山妹不但不怨你,还得感谢你。柱子这辈子受苦受罪,还能让他尸身都落不下一个,下辈子再受苦?咱们再苦再难,只要能让孩子们读上书就行。村里学校不收,咱们就乡上去读。
  婆婆说:乡上的学校对小尾巴村儿的孩子都要加收线,人家看着咱们眼红。
  陈山妹擦掉泪水,很坚决地说:咱们攒,我跟厂子里说,每天做两个班,能多挣一份钱。
  按照小尾巴村一带的乡俗,家有新丧的人,得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出门揽工做活儿。陈山妹过了柱子的七七,第二天一大早赶去灯笼厂上班,厂长告诉她的工已经有人顶了,要她去财务室领了前半个月的工资回家。
  陈山妹拿着那薄薄的一叠钞票,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走,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婆婆充满期待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说,全家已经陷入了无路可走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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