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张不鸣，便装人抢先一步上去握手：张所长，您好！咱们见过面的。
　　张不鸣虚眼儿打量他，表示有点想不起来了：您……贵姓？怎么称呼？
　　便装自报家门道：本人免贵姓肖，小尾巴村儿法律顾问、律师肖家河。
　　张不鸣拍着脑门，有点夸张地说：哦哦……您瞧我这脑子，真不够用了，上次为你们村儿拐子李的案子，你来过……这回来，是为了万金贵的事儿？我还以为你们过几天才能来呢。
　　肖律师说：救场还如救火呢，这救人更是……

　　肖律师话没说完，穿警服的一位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话。不知是觉得他们两个寒暄时间太长，自己受了冷落，还是认为肖律师说法太放肆。
　　肖律师马上收住话头，隆重推出这位重要人物：这位是省厅的李思疆处长，专门来督办万董事长的案子。
　　张不鸣立正敬了个礼，反倒没有特别客套的表示：您好！李处长！
　　李处长伸出手，让张不鸣握了一下，算是作答。一般说这上级机关下基屋的干部，平级的都不能平起平坐，要是你肩上的牌牌比他小，那就更是如此。面对科级所长、二级警督张不鸣，省厅来的李处长直直地伸出几个指头，等着对方去握，连弯一弯的手指力气都是不能够花的。
　　三个人分头入座，有人敲门，端着三杯茶送进来。肖律师忙起身去接，可看表情并不是想要帮忙，而是要让送茶的人快点出去。

　　门刚刚关上，不用肖律师过渡，李处长就开门见山地说：张所长，万金贵交给你亲自带过来，他的案子有多特殊，不用我说，你肯定也明白。上回王副厅长给你交待的事情，你已经知道，我就不再重复了，今天来主要是落实上边交办的事项，你们这儿配合得怎么样。
　　张不鸣搓搓手说：李处长，肖律师，上边交待的事项，我们肯定要认真执行，别的都好说，就是这关闭监视器的要求让我有点为难。
　　李处长点点头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张所长要讲的条件就是这条。不过要让我说，你操这个心大可不必。案子是上边直接过问的，人放在这儿只不过是叫你代管，王副厅长的指示是他当面跟你说的，有任何事情都不是你的过错。关闭监视器是为了控制案情泄密，要是你坚持不关，万一有什么差迟，反而难逃其咎。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怎么都想不清楚？

　　张不鸣不吭声也不表态，看上去还是不同意。
　　肖律师似乎对这场面很为意外，两眼直视着李处长，目光里疑问和责备杂陈，尊重可是一点也没有。
　　李处长被肖律师看得有些恼火，话锋却冲着张不鸣去了：难怪全市局的人都说你办事没魄力，今天我算领教了你的磨姑劲了。这么着吧，现在我以万金贵专案督察员的身份命令你，关闭接见室的监视器。
　　张不鸣思忖了片刻，慢慢说，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执行命令？
　　李处长很强硬，没错，你的理解力没有问题。
　　张不鸣的口气也硬了起来，一字一句说：既然是命令，我就要求你书面下达。
　　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纸，放在桌子上。
　　这一招让李处长着实吃惊。他愣了一下说，这有必要吗？你连我都信不过。
　　张不鸣一点不含糊，说，有必要，信得过你也有必要。

　　李处长显得很有些迟疑，用眼睛瞟了肖律师一眼，对方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拿起笔。
　　张不鸣接过命令，仔细看了一遍，才看看监视器的探头说，我这就让他们关闭。
　　李处长与肖律师听了，同时大吃一惊，飞快地对视之后，李处长脱口而出，道：嫌犯还没带来，你怎么就把监视器给开开了？你想监视谁呀？！
　　张不鸣很平静地说，可能是上一拨接见完了忘了关，我现在去关上就是了。
　　说完将李处长的书面命令拿起来，很郑重地叠好，放进公文包里。临走还很周到地说：只顾说话，茶都凉了，要不要换点热的。

　　李处长被他问得恼羞成怒，话也不回，端起茶杯咕嘟咕嘟把水喝尽，冲着张不鸣说，别婆婆妈妈的，赶紧去干你的正事吧！
　　张不鸣答应，关门走了。李处长怒犹未尽，搬过一把椅子，踩上去，大力拔下连接探头的插销。
　　肖律师看着李处长气急败坏，也不安慰他，反而说，你们不是说专门挑了个好捏的软柿子吗？我看这是个绵里藏针的货，更难对付。过几天还是得把万老板换到别处去。
　　李处长正没地方撒气，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上下里外了，愤然道，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小尾巴村儿呢，万老板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两个人正在七七八八，忽然听得门响，万金贵被一个看守带了进来。肖律师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叫声：万爷。

　　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答。
　　李处长对看守挥了挥手，说：还不把手铐打开？
　　等看守打开了万金贵的手铐，他又甩头示意其退出，自己走到窗边的椅子边远远坐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给出完全放任犯人谈话的信号。
　　啥话也没有，万金贵先向肖律师伸出干瘦的手。肖律师赶紧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小烟袋，撂上烟丝，递到万金贵手上。然后打燃火机，双手奉着送了过去，万金贵眯起眼睛，将烟袋锅凑到火苗上，深而又深地吸上一口，屏住气享受了好半天，才把烟一丝丝吐将出来。
　　如此再三，吸完两锅，装上第三锅烟丝，万金用才用低沉的声音问：情况摸清了？
　　这是我们所有人认识万金贵之后，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穿透力强得不可思议，好比一把刚刚出土，外表长满了绿锈，仍然不失锋利的青铜宝剑，一旦出鞘杀伤力叫人始料未及。
　　肖律师见问，忙不迭汇报说：基本摸清了。事情全坏在胖头，那狗娘养的拿了钱以后，不但没按规矩在当天下午离开，反而在晚上醉酒宿娼，刚好赶上公丨安丨局扫黄行动，给抓进了派出所。这小子天生喝了酒就找不着北，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抓就胡说八道，所以牵连了您。

　　万金贵阴沉着脸听，继续猛抽烟袋，用怀疑的口气问：就这么简单？
　　肖律师听出话音，不敢隐瞒，又说：这只是诱因，导火索。上边可能有人早就开始怀疑您了。
　　万金贵显然对这句话特别在意，停下烟袋不抽，问，怀疑？证据，证据在哪儿？人家手里肯定搞到了硬家伙，不然我量他们也不敢随便碰我。
　　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斜向窗边的李处长。
　　肖律师更加小心翼翼：您老从来料事如神，的确出了点麻烦。黑七当您面儿给胖头交待的时候，没料想那小子偷偷开了录音笔，正好不知道什么人闯进来，叫了声万老板，也被录进去了……
　　万金贵听到这儿，用干瘦的手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桌子，两条眉毛上下错位动了几动，恶狠狠骂道，这个狗日的东西！
　　骂的是胖头，却把肖律师吓得一激灵，说，为这事儿黑七已经给老板娘下了两天跪了，直后悔他当时不应该图便宜找了这个废物胖头。要是找老K，虽说价钱高出十万八万，决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万金贵恨声说：黑七下跪也该，谁叫他手底下这么不干净？现在成了，我得在这儿把牢底坐穿了？
　　肖律师的专业这下有了用武之地，说话也从容了些：瞧您这话说的。音是录得有，还得证明不是伪证呀。万一有什么人想陷害您，故意在里边叫上一嗓子，也不是不可能呀。
　　万金贵淡然说：法律上的事我不懂，反正我花大钱养你这么多年，你得给我派上用场，替我择清喽。
　　肖律师忙不迭表态，道：那当然，那当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人命关天的事，肯定不能马虎。您是省市县三级都挂了名号的民营企业家，下一个目标就是竞选感动中国年度人物了，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不是谁想扳就能扳倒的。再往上的咱不敢保证，那些牵着带着的，保您就是保自己，谁敢不关心您的事儿？再看咱万堡沟的老百姓，听说您进了局子，整个一个群情激奋。别的不说，敬老院里那些五保户，都在老李头带领下，连夜咬破手指头写了血书联名担保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