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二十四节气怪谈,从小雪开始吧》
第33节

作者: 燃犀迦楼罗火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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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方并不清楚那姬人乡关何处,只隐约知道来自岭南,平素她少言寡语也不识文墨,数年来两人间从没有什么闺阁雅趣,更别说红袖添香、名花解语之类的韵事了。而卢太夫人将她送给长孙,也不过是看中了性格稳静手巧能干而已。这姬人对清方的照顾的确无微不至,一天忙碌下来还打叠精神陪着苦读的他一起,在深夜幽灯下针黹刺绣。偶有闲暇,她便会用碎锦布屑缝制的花朵饰物,做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恐怕是她平淡生涯中唯一的娱乐了吧。有时清方看书疲乏,也会说点这些花卉的名称典故,她听了也只是笑笑,根本不知该如何应答。

  “记得她会用蓝布缝一种‘脚龙套’,说是家乡山里特有的袜鞋——前头用白线密纳,后跟衬入硬红布绣上很繁复的花纹,雨天穿着又透气又防滑。记得赶考时我一直带了双在身边的,不过北方天干无雨就不知搁到哪里去了。回香川后我又不怎么孤行,就一直没记起来。昨天偶然出个门偏遇上骤雨,这才想起它来,可是找到今天也不见。听你这一提,原来已经丢在京里了……”

  听到清方这番若有所思的沉吟,阿鸾试探着问道:“请问卢山长,您是在什么时候想起这袜鞋的?”

日期:2010-3-22 20:33:00

  “什么时候?”清方的视线穿越过并不存在的藤蔓,努力回忆着,“说起来,应该是走到你们那家香料店门口避雨的时候吧。鞋袜尽湿泥泞难行,自然而然就想起它的方便来了。”
  这一刻,清晓和阿鸾对看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转向了瓦钵里的那对小鱼。
  ——散布着白雪点的阔嘴,鲜莹的湛蓝鳞片,交错着织锦般花纹的朱红薄纱长尾。两天以来,每当卢清方回想起往昔之物的那一瞬间,这小鱼便化为实体接连出现,又不为所知的被他遗落下来……
  原来这就是谜底,那艳异而诡谲之谜题的答案。
  此时此刻,低喃着“明明很好用的,怎么就丢掉了呢”的清方,那端华的眼角看起来凝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寂寥:“原来这东西三年前就没了,亏我还一个劲地找呢……如此说来,她也死去两年多了……”
  这一刹那,阿鸾终于明白提起兄长屋里人的时候,清晓为什么会惊恐变色的原因了——那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子啊。
  生时幽居在深宅大院的小小角落,死后也只得一抔黄土的坟茔,而在离自己最近的人心中,她又有多少分量呢?也许只是遗忘之海边的一座白沙塑像,风化着,崩塌着,只在潮汐来去时偶然留下惊鸿一瞥的残迹……


日期:2010-3-22 20:36:00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伴着清方漠泊的自语,熟悉的幽凉叹息蓦地吹拂过阿鸾耳际,他反射性的转过身去,却只看见缠绕在年轻山长身上的藤衣瞬间闪过一道淡青的微光,那精巧的紫花碧叶随即毫无重量似的飘扬而起,转眼散成璀璨夺目的星屑。当零落的光点接触到交织络满室内的藤蔓,那些铁锈色的蛛网像被解除了法术一般,刹那间风化为粉末尘埃,灰飞烟灭……

  片刻之后阿鸾才回忆起来——那声叹息,分明是绚烂而丰硕的蓝紫色空花开放的声音……

日期:2010-3-22 20:37:00

  “这些鱼和花藤一样,不是那位往生者的执念吗?为什么藤蔓全都不见了它们还在?”阿鸾朝捧着瓦钵的清晓发问,他们站在蜿蜒流过书院门外的问道河边,草色的水流静静的抚摸着麻石的小码头。
  “我也不知道,也许有人还不希望它们消失……”清晓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凝视着优游的纤鳞,浅浅地微笑起来,“以为已经忘记的人,其实一直封存在记忆深处;明明三年前已经轻率丢掉的东西,如今却找得那么专心执着……”
  这话对阿鸾来说有些费解,但很快他便恍然大悟:“难道你是说,这些幻象其实是卢山长思念的实体化?可这需要强烈的情绪啊,山长有那么在乎吗……”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在乎,只是以为有些东西对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阿鸾踌躇着,偷觑了同伴一眼,“可是看不出山长有一点后悔可惜的意思啊?”
  “后悔可惜又怎样呢?反正都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为什么,清晓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疲惫,“如果永远没有办法走进对方心里,那至少放彼此自由。”

  说着他捧起瓦钵,将那两条鱼倾倒了下去,那动作如同仪式般庄严,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深重意义。而那眩目的琉璃和珊瑚之色,一旦脱离了狭小空间的束缚,就彼此欢跃环绕着远扬而去,融化似的消失在迢迢奔逝的清波之中。

日期:2010-3-22 20:38:00

  “等一等!”身后突然响起不稳的呼喊,只见清方沿着岸上的石栏疾步赶来,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跑得气喘吁吁,却还小心地护着手中一朵开在铁锈色枝条上的丰盈紫花。
  “奇怪,哥哥好像拿着什么的样子……”清晓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别人看不见。这是清方心灵最遥远的无人荒漠中长出的藤蔓盛开的花朵,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或已经遗忘,但不觉或忘却并不代表不存在,它被阿鸾那双穿透真相的青眼在无意中窥见洞悉……
  “我想起来了。她曾经缝过这种花的,说是故乡漫山遍野连家门口的竹篱笆上开的都是,只是不知道它的名字。那是她唯一一次问我,可我当时也不清楚这种岭南的花卉叫什么。”清方说着,眺望河川汩汩而去的方向,不知他是看见了那掉尾而去的小鱼们,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所以阿鸾才会将它们看错——蓝紫藤花浓沉的艳姿和女子琥珀色的皮肤间,都蕴藏着炎热的南国那厚重而朦胧的倦怠与哀愁。
  可是为什么要将这些话告诉弟弟和全不相干的平民少年呢,也许连清方自己都无法回答吧。他遥望着河流的侧面轮廓如青空般湛然,却也如青空般透着天荒地老的寂寞:“现在我知道了——这种花的名字,叫‘铁线莲’……”

  铁线莲 完

日期:2010-3-24 20:11:00

  鹊桥关
  “阿鸾,今晚一起去看七夕花魁斗巧吧!”飒飒的雨声里,清晓斜倚在养霞斋香料铺的柜台上,向小伙计罗鸾发出热情的邀请。这旁若无人的态度让一旁的掌柜额上陡然暴出一条青筋。阿鸾连忙掇起抹布,拼命擦拭起本已纤尘不染的摆设来。
  然而清晓浑然不觉,依旧口若悬河:“天一黑,花魁们的船就会在踯躅桥前的砚池里一字排开,那光景真是争奇斗艳!去晚了地方都被人占了,现在就跟我走吧!”
  就算不抬头,阿鸾也能感受到从掌柜那里吹来的阵阵寒风——清晓是养霞斋的大主顾,两淮盐运使卢照之大人的次子,掌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奈何他不得,但自己是店里唯一的小伙计,又是掌柜的远房表侄,看来一顿排头是逃不掉了。
  见阿鸾不回答,清晓变本加厉上来扯他衣袖:“走啦走啦,年年都是七大花魁角逐香川城最上花魁称号,惟有这次个个绝色,不过要说到谁胜算最大,当然我捧的虎妃啦!你看我都不去给她撑场面,特地过来邀你!”

  “卢二爷……”掌柜的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道,“阿鸾是敝店的伙计,这里还有好多事情要他……”
  “什么啊!”清晓直起剽悍的腰杆回过头去,“哪里来好多事情,明明就没有生意嘛!”
  这句话让掌柜全部的克制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日期:2010-3-24 20:19:00

  “赶紧地给我刷唾壶去,阿鸾!你娘打发你来跟我讨生活,不是让你学纨绔子弟吃喝玩乐的!”巷角的井床边,清晓一边举着油纸伞给阿鸾遮雨,一边拿腔拿调的模仿掌柜的语气谑笑着,“这明明就是在讽刺我嘛!”
  “入梅以后雨就下个没完,生意一直不好,掌柜的成天毛煞煞的,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阿鸾打着井水有气没力的抱怨开了,“托你的福,今天的工作量又增加了,刷完这堆唾壶之后我还得去踯躅桥那里收陈年烂帐。”
  “理他呢,正好顺路去看花魁斗巧散心嘛!”清晓愤愤不平的抗议道。
  阿鸾很清楚,必须给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一击致命”,否则他还会纠缠不休的。少年故意很大声地丢下水盂和刷子:“看美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和我扯上任何关系,反正碰着你就没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清晓猛地转过轮廓鲜明的面孔,直勾勾地逼视向阿鸾的眼睛,少年顿时被瞪出一身冷汗。胸口突然间灼热起来,交叠的衣襟下隐隐散发出微弱的金茶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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