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彪哥下了决心，把破本子往床上一扔，起身往老万头儿这边凑过来，仿佛完全忘了这些天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治服这个身份特殊、态度傲慢的老头儿，伸出双手连声对老万头儿说：万爷，你让我也试试，让我也试试。
　　万金贵进来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得有人叫他万爷，而且这第一声万爷，正是彪哥这个强人喊出来的。这一点对他来说，意义重大非同小可。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从老万头儿脸上一闪而过，这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然而他似乎并不为彪哥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受宠若惊，只是淡然说：你想试也得等过几天了，这种把戏是命门火熬着元气才玩得起的，连着玩就得要了我的老命了。
　　几句听上去不温不火的话，却含着彪哥闻所未闻的玄机，这就迫使他不得不应道：您先养着，先养着，等您养好了咱们再玩。
　　看见老万头儿微微出汗，彪哥接着马上吩咐：看把万爷热的，你们谁来给万爷煽煽风，大副，快给老爷子找点补元气的东西……
　　老万头儿朝他摇摇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正在养气不能吹风，进食嘛，今天连晚饭我都不能吃，吃了会阻塞我的气道。
　　彪哥自愧不知对方法术的高妙，坚持要表示自己的好意：要不然，要不然您坐到我这边来，这边清静。

　　老万头儿和和气气说：谢了，免了，心里清静坐在哪儿都一样。
　　然后一语双关道：你彪哥的位子还是归船长自己坐，别人谁坐了都不合适。
　　彪哥听懂了这句话，心情复杂无以言说。这彪哥打小就是个顺毛驴子，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就冲这句话，当下就向全仓人发了指示：从现在起，凡是万老爷子打坐的时间，全船上下一律不准说话，不准咳嗽，连放屁也得放蔫的。听见了没有。
　　众人笑答：听见了。
　　至此谁都以为，这场蚯蚓与强龙之争，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了。没人知道真正你死我活的结果，正在前面等着他们。


日期：2010-03-09　17:07:43

　　5
　　好容易捱至晚上十点，到了与鄢嫣约定的聊天时间，沈白尘打开视频呼叫了好几遍，却不见那小妮子应声而现。这可太奇怪了，平时她要出差，总会提前通报，不然这晚上的空中夜谈，她是怎么也不会缺席的。更要紧的是，鄢嫣今天意外的缺席，给了沈白尘强一个强烈感受，其实自己并没未达到想象中的独立与强大，鄢嫣在他成长为成熟男人的过程中不可或缺。

　　给徐湮弄了个假骨折之后，沈白尘心里着实不安。要知道他不过是一个上岗还不到十天的新狱医，啥业绩都没有呢，先弄出这么个猫腻。尤其在张所长办公室与纪永涛不期而遇，打了一场嘴皮仗，他心里更虚得没谱了。
　　按说刚来的那天，看老纪修理万金贵，沈白尘已经领教了他的厉害。可各位别忘了，沈白尘是个自恋的人，在同龄人中间从来不服输也很少输。当时以为谈经验谈不过人家，谈理论怎么也能压他一头，多少能把经验的不足找回来一点。没想到人家举一个例子，就把你的全部逻辑给颠覆了，不光理论苍白无力，还无端惹出了打小报告的口舌。沈白尘想起了鄢嫣的警告，对待这样的角色，要格外谨慎，敬鬼神而远之，别一味争强好胜。回头一想，老纪要跟自己谈理论，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因为他知道你一谈理论就要忘乎所以，就要大吊书袋，所以才给你一缕阳光叫你灿烂。结果怎么样，说不过他，还迁怒于张所长，万一张所是个记仇记恨的领导，这不是让你赔了夫人再折兵？真是活见鬼，跟这样的老油子你较的哪门子劲儿？

　　沈白尘后悔莫及，直想找鄢嫣倾诉，几次拿出手机，都放了回去。他俩早就说好，要力戒随时通话以及电话煲粥的时髦习气，锻炼各自独立处事的能力，除非有十分火急的情况。沈白尘没有把握，鄢嫣是否赞同他帮徐湮装伤，更怕粉丝鄢嫣产生错觉，她的白马这么一点事情都摆不平。为了把持住自己，沈白尘甚至把手机转移到秘书台，再锁进抽屉里，这让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有点不满意。虽说从中学到现在，他与鄢嫣一直互相见证着对方的成长，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扮演着主心骨的角色，而且决心要将这个角色演一辈子，永不谢幕。

　　来看守所报到，沈白尘嘻嘻哈哈给了鄢嫣一个临别赠言：有困难找警察。
　　鄢嫣不但乐意接受，还调侃着问：粉丝有困难，偶像会帮忙吗？
　　在沈白尘看来，懂得示弱是鄢嫣这小女生最可爱的地方。谢天谢地，她还没学会女权主义者那一套，凡事要跟男生们较劲儿。可是今天，人家粉丝没来找你，你这偶像反倒失魂落魄不得要领了。
　　多没出息。沈白尘自言自语道。
　　他一直最敬佩毛泽东处变不惊的风度，所以不能容忍自己，哪怕有一点点小男人的软弱。
　　沈白尘就这么思来想去，绷着劲儿不给鄢嫣打电话发信息，一直等到十一半，他开始为鄢嫣的安全犯嘀咕，就快绷不住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响，来了一条短信。
　　沈白尘看了，叹道：老天爷总是这么照顾我！
　　有了这根救命稻草，他沈白尘处变不惊的风度，终归得以保持。于是他选择了用一来一往的短信做游戏，要把游戏做足做潇洒。
　　——我在回家路上。现在谈话不方便。

　　——干吗去了？
　　——重要采访。
　　——采访谁？
　　——你来猜。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

　　——1969年版毛泽东语录一册。我妈赞助。
　　——当真？
　　——君子无戏言。
　　——很好，但还不够。外加一个深吻。
　　——只要猜得准，见面都兑现。

　　——你给我三个条件。一，采访任务是领导派遣的，还是自己策划的？
　　——自己策划的。
　　——二，采访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三，采访是明的，还是暗的？

　　——暗的。
　　——我猜着了，周小乔。
　　——？！
　　——哈……没错吧。
　　——你真料事如神！
　　——因为知嫣莫如尘。
　　——我服你服到家了。

　　——别忙着表态，这样的机会你这辈子还有很多很多。
　　——不扯了，再写就对旁边的人不礼貌了。
　　——她就在旁边？
　　——猜对了，加十分。其他事，回家谈。
　　——好的。我也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通报。
　　……
　　鄢嫣关了手机，环顾了一下车厢里的人，司机聚精会神把车开得飞快，副驾驶座上的伍律师和身边的周小乔，都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路边的指示牌显示，离市区还有五十八公里，看光景就算在半小时的车程中，将短信一路写下去，也不会碍着别人什么事。问题是鄢嫣不想写，她无法用短信将这么复杂的事情写清楚，哪怕写到手抽筋。

　　自从在沈白尘那儿立了军令状，鄢嫣就把寻找周小乔并且接近她，当成这一阶段的第一要务来做。对自己寻找目标和接近目标的本领，鄢嫣从来自信非常。这一点她参加工作没几天，就得到了同事们的公认。比方说，只要给她的一个电话号码，哪怕是曾经用过，因为手机丢失、拆迁搬家、或者为躲避熟人多号并用等各种原因，导致的停机、空号，以及永远处于关机状态，她都能掘地三尺，把机主给找出来。更神的是，只要有人在她的搜索中接了电话，不管用什么方式否认自己的身份，终归会被她甄别出真言假语。一经目标被认定，她会以百折不挠的精神，去跟踪去接近对方，哪怕你厌烦至极、暴跳如雷，以她不卑不亢绵绵不绝的缠劲，总会让多数被访者从排斥变为合作。法制部的张主任，年轻的时候曾是个工作狂人，在采访方面自恃智商高办法多，对鄢嫣这样的手下也赞赏有加，人里人外夸她是个天才记者，尤其是天才法制节目记者。这样的记者接触的采访对象，都比一般人复杂，记者的耐心和韧性是第一位的，而鄢嫣在这方犹为出色。

　　寻找并且接近周小乔，动员的关系虽多，其实并谈不上有多困难，似乎比鄢嫣预先估计的还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