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兴起,喝杯酒,接着:“郎多容貌中奴怀,抱住中间脚便开。擘开花瓣,轻笼漫挨,酥胸汗湿,春意满怀。郎道姐呀,你好像石皮上青衣多湿滑,为有源头活水来。”
然后清清嗓子,唱出最后一曲:“阁中小姐未经风,情郎扯住要做喜相逢。一时难脱,只得强从,鲛绡帕上,染却嫩红。情哥郎羞搭搭拿去灯前看,好像映日荷花别样红。”
苏州烟花柳巷之地,几乎到处都是这种酸歌浪曲儿。一百年后,苏州又出了个大才子叫冯梦龙的,是个有心人,把这些民间小调都记下来,这才流传到今。
小徐姐姐一边笑,一边对唐伯虎说:“这位杨哥哥可真有意思,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正经人呢。”
没想到这话被杨循吉听到了,立刻一梗脖子:“这不正经么?这可是最正经的东西了。”
祝枝山在旁边鼓噪:“那你说说,这正经是从何说起啊?”
那杨循吉已经喝得有点坐不直了,歪靠在旁边的姑娘身上,不过口齿还算伶俐。他说:“你们知道什么是诗歌么?诗歌就是从酒肆勾栏里流传出来的东西。我打个比方吧,《诗经》你们都念过吧?不要当古文去念,那些都是当年的流行歌。咱们唱的这些玩意儿,也就是……呃……未来的《诗经》。你们平时绞尽脑汁按照格律写的那些都不是,全是狗屎。所以……都《诗经》了,能不是正经东西么?”
杨循吉这套理一说,倒把唐伯虎说得心明眼亮,不住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酸歌浪曲本来就是老少咸宜么。”
杨循吉用手指着唐伯虎说:“没错……诗歌就不能光讲究体裁格律。要讲究啥呢?直吐胸怀、实叙景象,妇人小子全看得懂说什么,这就是好诗。那些念起来拽词儿,句句拾人牙慧的,就跟木偶似的,不足取不足取 。景物无穷尽,人和事儿也无穷尽,天天坐家里憋诗的主儿,能写出来么?”
大家不住地点头。原来杨循吉唱流氓歌儿,属于理论联系实际,是新《诗经》。
小徐姐姐没听太明白,问:“难道说我们唱的就是好诗?”
“天下第一好诗。”杨循吉竖起大拇指。
文征明也不停地点头,点了会儿又皱眉头。可不是吗?看着没意思的诗就不是好诗……可是,这种算有意思的么?
祝枝山说:“那咱们为天下第一好诗喝一杯啊 。”
大家纷纷点头:“喝一杯喝一杯。”
“不过呢。”祝枝山说,“喝完咱不谈诗歌了啊 ——谈女人谈女人。”
文征明不乐意了:“咱们谈诗歌喝酒不是挺好的么?干吗要换话题?”
祝枝山道:“说女人才能喝好酒,喝好酒了才能谈诗歌,这些是连着的么,缺一不可。”
文征明摇头:“没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祝枝山就看小唐,意思是你来说说这柳树头呗,这小子太不解风情了。唐伯虎笑道:“我觉得吧,这酒和女人,比诗重要。诗什么时候都能做,酒和女人可不是,所以有机会要先紧着酒和女人,特别是女人。喝得爽了,谈得高兴了,就自然有诗了。”
文征明坚持:“我还是不信。”
祝枝山说:“可以让小唐给你现场表演一个,你就信了。不过,表演也是要喝酒的,你先喝几杯,三杯吧。”
祝枝山的目的,就是想把小文给灌醉了,醉了才好上床啊 。文征明果然上套,想看小唐表演诗歌女人和酒,果然喝了三杯。祝枝山就对唐伯虎说:“好了,后面看你的了。”
唐伯虎笑:“这个我要和小徐姐姐一起,真人秀。”
话音未落,大家就吹口哨拍巴掌。小徐姐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唐伯虎就一把抱住她,举上了旁边的空桌子。人刚站稳,王翘的琴声就响起来。
唐伯虎看刚才杨循吉卖弄,心里早就痒痒了,一肚子的歌儿想唱出来。小徐姐姐在桌子上面问他:“咱们怎么表演啊?”唐伯虎就说:“我唱,你跳舞,想到哪儿唱到哪儿,咱们合作……”接着转向文征明:“我每唱一句,你就喝一杯。”
文征明急着要看表演,没打磕巴就说:“行! ”
祝枝山拍胸脯:“我监督。”
唐伯虎说:“今天高兴,我就以‘风花雪月’四个字做题,唱这一曲了……”
女孩儿们纷纷起哄:“快点啊,快开始吧。”
唐伯虎清清嗓子,和着琴声唱起来:“风袅袅,风袅袅,冬岭泣孤松,春郊摇弱草,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来,盛夏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落令人老。”
小徐姐姐脱了比甲和背子,只穿着她那漂亮的水田衣,在桌子上翩翩起舞,衣袂飘处,果然微风荡漾,一时间,大家都看得痴了。
第四十一回 论妓
“花艳艳,花艳艳,妖娆巧似妆,琐碎浑如翦,露凝色更鲜,风送香常远,一枝独茂逞冰肌,万朵发妍含笑脸。花艳艳,上林富贵真堪羡。”唐伯虎唱了第二段。小徐姐姐身如弓,臂如翼,轻纱席卷,香气四溢。唐伯虎听祝枝山嘀咕了一声:“啧啧,腰身真柔韧。”唐伯虎心说,那当然了,最柔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呢。
琴声转急,唐伯虎接下来继续唱:“雪飘飘,雪飘飘,翠玉封梅萼,青盐压竹梢,洒空飞絮浪,积槛耸银桥,千山浑骇铺铅粉,万木依稀着素袍。雪飘飘,长途游子恨迢遥。”
小徐姐姐跟着节拍,在桌子上连打了十几个旋儿,但见彩纱雾般飞过,却看不清佳人身影。
王翘看得分明,指尖轻弄,急促的节奏转向舒缓,唐伯虎最后一段歌词出来:“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钩横野,方圆镜挂天,斜移花影乱,低映水纹连,诗人举盏搜佳句,美女推窗迟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无边。”
小徐姐姐玉臂轻抒,脸上绽着浅浅的笑容,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唐伯虎,渐渐地俯下身来。嘴唇和小唐的嘴唇,相距不过三寸,停住了。
祝枝山急了:“别停啊,没亲上啊 。”
唐伯虎和小徐姐姐这是摆造型呢,心里都在得意两个人配合默契,珠联璧合,没想到被祝枝山这一叫,笑了场 。小唐顺势把小徐姐姐一抱,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小徐姐姐早已经香汗淋漓,娇喘阵阵,双手搂着小唐脖子,那般小鸟依人,真是让人羡慕死。
就在这温香软玉情意绵绵的时候,煞风景的来了。文征明放下酒杯,来了一句:“仍然不信! ”
祝枝山奇怪了:“酒也喝了,美人也看了,歌你也听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文征明说:“我只信了一半……这个酒,和诗歌它的确有关系,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么。但女人的确不是必须的。难道我们以后写作文,诗词唱和,都得有女人么?没有女人就什么都写不出来?”
这就是抬杠了,一般老讲,老实孩子、平时不太爱言声的,突然出现抬杠现象,那只有一个解释:喝多了。但文征明在座位上坐得很直(其实是不敢往两边的女孩儿身上靠),而且仍然振振有辞,这就让祝枝山和唐伯虎产生了错误理解,认为是这小子思想没转弯,酒还没浇透。这么一来,工作还得继续啊 。
唐伯虎不急不慌,让小徐姐姐坐在自己腿上,左手绕着她的腰,右手伸出来,说:“柳树头需要严密的论证,今天我还就得把这事儿说明白了。道理要讲明,人生要参透,这水平才能提高。”
祝枝山一看,嘿,还有节目呢,立马叫店家拿过纸墨笔砚来。借着醇酒美人,发飙写作文,那是小唐的一贯作风。
唐伯虎右手接笔,下巴搭在小徐姐姐肩膀上,笔走龙蛇,哗哗哗,写下了一篇流传后世的香艳情色大论文:
有酒无花,端的为省酒,有妓不佳,也难当作有。选妓要班头,方才是对手,不论酸甜酒,须倾一百斗。烂醉酕醄,通宵不肯走。非是要出丑,世事多参透。一朝那话儿来,要耍不能够,想人生有几个九十九?
荏苒春光,不觉归去早,老朽容颜,怎能又还小?明月尚可邀,昨宵难再找,绿衣红裙,一刻不可少,万事由天,何劳空自吵。甜的苦的,一般样老。甜的多欢乐,赴了些有名席,睡了些风流觉,把一个张揭老儿干罢了。
一主一宾,一个知心表,一味一壶,一轮明月皎。或把话儿嘲,几将琵琶扫,只唱新词,旧曲多丢了,只论今番,往事多勾倒。今年觉比去年老,紧耍着光阴到。今日说你忙,明日说无钞,问先生哪一日才是个好?
竞短争长,世事何时已?富贵贫穷,由天不由己。七十古来稀,而今岂止你?风雨忧愁,又常多似喜。屈指寻思,前途能有几?是会的从今日受用起,莫为千年虑。对景且开怀,有酒需招妓。既为人,须索要到底!
这一番慷慨陈词,说的是人生易老,有啥乐呵事就赶紧去享受,别等着老了后悔。话是说给文征明听的,大家看了都受教育……就是搁到今天,也是铮铮作响,振聋发聩。端着拘着,都是为什么啊?
众人伸头看着,嘴里念着,啧啧称好。原来小唐和小徐姐姐交往,不是白交往的,而是有理论依据的。祝枝山都看傻了,摇头晃脑,翻着眼睛在那琢磨,杨循吉一边看一边狂呼乱叫拍桌子。只有文征明,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大家还以为他不信呢,仔细端详,原来是喝多了,睡着了。
效果达到,小徐姐姐拍了拍巴掌,众人立刻行动。其他姑娘们“唰”地一声没了踪影,去船上安排去了。杨循吉在这儿看着酒席,唐伯虎祝枝山扶起文征明,小徐姐姐带路,便往外走。
走到酒馆外边,小风一吹,文征明似乎醒了,问:“咱们这儿是去哪儿啊?”
“回去睡觉,你喝多了。”祝枝山说。
文征明点点头:“行……睡觉,但就是睡觉了……我也没想明白……女人和诗……”
“明天再想吧,天一亮,你就全明白了。”唐伯虎劝道。
文征明说:“好,但愿如此。”说完就垂了头。他道儿已经走不动了,浑身软绵绵,只能任由那哥儿俩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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