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将信将疑地下了山,一路琢磨为什么客栈能白吃白住,走着走着,饥肠辘辘起来,腿也软了。好容易到了陆巷村,远远看见王家依旧是张灯结彩,想必客人都已经散去,现在是老王家自己热闹呢。
唐伯虎还是围着王家院子走了几步,想下次再来,又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不过也就是走了几步,因为实在是太饿了,心说还是填饱肚子吧。这样才换了方向,向村口走去,愣是没找着客栈。想了想,又往后退了退,这才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牌子,上面写着“悦来客栈”四个大字。小唐奇怪啊,一个客栈,连个灯火都没有,这生意到底是想做还是不想做啊?
上了台阶,敲了半天门,才听到狗叫,这家狗也够懒的,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有反应呢?接着门开了,店小二探出头来,犹犹豫豫地问:“你住店么?”
唐伯虎说:“你问的都新鲜。不住店我敲门干吗啊?”
店小二这才堆出笑来,冲里面喊:“来客人了。”说着就把唐伯虎往院子里让。尽管柏子亭说这里不要钱,但小唐心里没底啊,身上钱也不多,就要了间最便宜的房子,进去坐下。店小二拿了水来沏茶,小唐一摸桌子,喝,一手灰。
就问了:“你这没什么客人吧?”
店小二笑道:“的确没啥客人。咱这东山地方小,又偏僻,谁到这来瞎逛啊?我们老板愁坏了,一直后悔,为什么当初短了根筋,非要开客栈。开饭馆没准要好些。”
唐伯虎笑了,开饭馆他熟悉啊,但要是没客流,开啥都没戏。
不过一说饭馆,肚子叫得更厉害了,赶紧就说:“你赶紧拿菜谱过来吧,我饿得不行了,好歹做点吃的。”
小二点头出去了,唐伯虎心里嘀咕,这和尚别是忽悠人呢吧,这儿哪像不要钱的啊,不宰客就谢天谢地了。正胡思乱想间,小二拿了菜单就进来了,唐伯虎一看差点没乐出声来。
那菜单就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烧鱼,酱肉,炒菜,白饭。小二不好意思地说:“客人少,老板把厨子给辞了,就这几样,管吃饱不管吃好。”
唐伯虎道:“可不么,连门上的灯都撤了,节约成本,少花就算是赚。”
小二连连点头,觉得这位客官非常理解本店。唐伯虎随手把菜单一翻,看到那张纸背面,没想到背面字还多点。
背面写着一首诗:
门前不见木樨开,唯有松梅两边栽。腹内有诗无处写,往来都把轿儿抬。
其实这也不是诗,就是顺口溜,唐伯虎琢磨,这写的是什么啊?店小二在旁边说:“咳,这是前几天,来了个和尚到这儿住店,吃了住了不给钱,就写了这几句诗,说是给我们老板发财致富指条道儿。我们老板看他是个出家人,也没跟他计较,让他走了。不过呢,这诗可是真没看懂。老板就让我们把这诗抄在菜单后面,说哪位客人要是看明白了,一律免单。”
唐伯虎一听小二提和尚,就乐了,这人不是柏子亭又是谁啊?原来白吃白住,就在这诗上。
店小二一看唐伯虎的表情,就问:“小先生,莫非你看懂了?”
唐伯虎说:“你看你们家这店,守的这条路,是不是进山唯一的路啊?”
小二点头:“没错啊 。”
唐伯虎说:“一般人进山,都去干吗啊?”
店小二想了想说:“平时有人进山,都是去那个翠峰寺求神拜佛。”
唐伯虎点点头:“和尚写这诗的意思,就是让你们老板经营点求神拜佛的用品,这样肯定能赚钱。”
店小二看看小唐,又看看那张纸,还是不明白。他说:“小先生,你先等等,我去找老板,你跟他说。”
不大一会儿,老板就来了。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一进门就问:“这位先生,你看懂这诗了?”
唐伯虎点头笑。
“那讲讲讲讲。”老板凑过来,“我是横竖看不明白,也不是藏头诗啊 。”
唐伯虎说:“这实际上是个诗谜。门前不见木樨开,就是没有香,对不对?唯有松梅两边栽,岁寒三友,少了个竹子,竹子的竹又通蜡烛的烛。腹内有诗无处写,那是因为没有纸,往来都把轿儿抬,意思是没有骑马的。合起来,和尚是说你这少了香烛纸马。你要是能卖这些,生意肯定错不了。”
一番话说得老板茅塞顿开,直拍手:“哎呀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事呢。”他转身跟店小二说:“你就别愣着了,赶紧打扫一间上房去,快去快去。哦,叫李妈做点好吃的,温点青梅酒啊 。”
店小二答应一声,飞似的跑了。小唐还想客气呢,老板说:“啥都别说了,好吃好喝我招待你,你住几天都没关系……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啊?哈哈哈哈哈。”
这顿饭小唐吃得这叫香啊,虽然没啥高档东西,但是白来的啊 。这觉也睡得特别踏实,一点都没辗转反侧思念王姑娘。其实唐伯虎睡的所谓上房,和那普通间也没啥差别,只不过窗外多了一景,就是一小花园。杂草丛生的,不过好歹也算景观房了。
不过小唐急着回家,第二天起得特别早。他怕老板再罗嗦就走不利落了。临走呢,又觉得白占人便宜不合适,就问账房要了笔墨纸,写了几个字,交给账房,说是等老板醒了给他看。那几个字是:“一晚园。唐寅。”
这字现在还在呢,匾额存在苏州吴中区文管会。
唐伯虎趁着晨凉赶到渡口,坐头艘船回城。船靠岸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小唐心情是相当不错。刚下船,就看见祝枝山在码头那站着呢。唐伯虎心下纳闷,吱吱声在这儿干吗呢?
祝枝山一见唐伯虎,冲上来拉着他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哎呀你跑哪儿去了,昨天找了你一夜。”
唐伯虎问:“找我干吗啊?”
祝枝山跺跺脚:“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第五十三回 失美
小唐好不容易把心态调整好了,这祝枝山一嚷嚷,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祝枝山也不再言语了,伸手拉着小唐就往码头外面走。那步子飞快,唐伯虎都有点跟不上。
到外面雇了马车,上去,祝枝山报了一个地名,小唐心就是一沉,他说的不是小徐姐姐住的地方么?
唐伯虎盯着祝枝山,问:“是不是小徐姐姐出什么事了?吱吱声你到是出声啊 。”
祝枝山眼圈红红的,刚才唐伯虎还以为是他熬夜找自己把眼睛熬红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哭的。
小唐慌了,问祝枝山:“小徐姐姐出什么事了?你说啊说啊说啊 。”
祝枝山说:“昨天下午我们从东山回来,王翘就找我来了。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就去你家找你,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消息。这一夜把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早晨我去码头,心想头班船要是等不到你,我干脆就坐船去东山了。”
“你能不绕弯子么?”唐伯虎问,“到底什么事?”
“小徐姐姐去世了。”祝枝山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没听清楚你重说。”唐伯虎大声喊。
“小徐姐姐去世了。”祝枝山的声音大了一点。
“我听不清楚,你重新说,重新说……”唐伯虎号啕大哭起来,“我根本就听不清楚啊 ……重新说……”
车子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到了小徐姐姐她们住的那个院子。这一路上,祝枝山根本就不再说话,由着唐伯虎哭。小唐一会儿想,上次分手的时候,小徐姐姐还好好的呢,就算是身体不好,精神不好,也不至于就死了呀;一会儿又想,肯定没事,这就是小徐姐姐和吱吱声做的一个局,成心逗自己玩呢……车到了院子前面,小唐立刻跳下去,直接推开门,冲进去才发现,院子里早已经是一片素缟,那些桃树梨树啊什么的都挂着白色的丝绸,小徐姐姐住过的那间屋开着门,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唐伯虎走进屋子,脑子里已经空白了。说空白也不准确,因为自己就像回到了端阳前的那天晚上,在河边看月亮唱歌曲,小徐姐姐盛装出场,和自己且歌且舞。那天她打扮得多漂亮啊,难道知道是和自己在告别?那天是怎么分手来着?小徐姐姐写了纸条派杨循吉去找轿子,自己在船上哄王翘……然后呢?就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叹息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小徐姐姐。
哪知道这就永远见不到了。早料到这一天,那天为什么不多说几句话,多喝一杯酒,多拉着手和小徐姐姐单独呆一会儿呢?
世上最怕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哪一次,就和自己爱的人生离死别了。
小唐就呆呆地在那屋的门口站着,正跪在灵位前哭的王翘感到有人来了,回过头,见是唐伯虎,忙起来搬凳子想让他坐。小唐摆摆手问:“你们是真的在哭她么?”
王翘擦了擦眼泪,说:“她走得太意外了。本来以为身体虚弱,在南京养养就好了,谁知道竟然一病不起,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就这样没了。”
唐伯虎定睛看,牌位上确凿写着:“徐素之位”。这才信了是真的,就像泄了气一样,软软地跪了下去。
王翘在他旁边也跪下,哭着说:“姐姐是最看得开的人,总是跟我们说,入了这行,就要什么都能想通,知道自己的归宿。谁知道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就怎么也看不开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才知道,什么叫撕肝裂胆。”唐伯虎一把抓住王翘说,“王姐姐,我也想死。”
说完了,没等王翘反应过来,就一头撞在面前的案子上,吓得王翘大喊一声。外面祝枝山听到了,迅疾闯进来,把小唐死死抱住 。
还好这案子比较轻,被小唐一头撞了,挪开了一点,这就没吃上力气,小唐头上起了个乌青的大包。祝枝山道:“我说你可别想不开啊,你小徐姐姐可真不乐意看见你这样! ”
唐伯虎搂着祝枝山的肩膀,喃喃道:“我看见她了。”
祝枝山问:“看见了么?在哪儿?”
唐伯虎有手指着牌位的后面说:“她就在那儿,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牌位后放着一个青色的细瓷坛,用小徐姐姐的彩色水田衣包着,那就是小徐姐姐的骨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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