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姐姐在世上没有亲人,自然也找不到祖上的坟地。香销玉殒,就化作这一捧灰,由人带回了苏州。细想起来,王翘竟然就是她最亲的人,也许还有唐伯虎和祝枝山吧。
祝枝山看到了那个骨灰坛,叹了口气,眼泪也落了下来。他也对小徐姐姐一往情深过,想起了而今天人相隔,哪能不心酸呢。
王翘拿了那个小小的茶盒,交给唐伯虎,这是上次唐伯虎托王翘带给小徐姐姐的茶叶,王翘说:“茶叶我没能带到,也许是她没福气喝到吧。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是亲自送,也送去了。也许她喝了你的茶,就不会死了呢。”
唐伯虎接了茶盒,一言不发。
王翘又拿过一样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香囊。王翘说:“我想这个东西也应该交给你。里面一张一张的,全是她工整抄录的你写给她的诗和歌,一首都不少的。她死的时候,这个香囊就在她的枕边,想必是她天天要看的……”
唐伯虎看见这香囊,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他把香囊抱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里记着他和小徐姐姐每一次甜蜜的约会——温存软语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又在哪里呢?
王翘拿手巾给唐伯虎擦泪。唐伯虎问:“她还说什么了没有?”
王翘摇摇头,说:“她就是在梦里死去的。你也别太悲伤了,转世投胎,也许过些年你还能见到她。谁知道呢?这一切都看缘分吧。”
唐伯虎擦着泪,点点头。王翘又说:“你再给她写点东西吧,她是那么喜欢你的诗,你应该最后送她一首。”
唐伯虎又点点头。王翘拿过纸笔来,小唐一边擦眼泪,一边慢慢地写:
清波双珮寂无踪,情爱悠悠怨恨重。残粉黄生银扑面,故衣香寄玉关胸。
月明花向灯前落,春尽人从梦里逢。再托生来侬未老,好教相见梦姿容。
王翘拿了那诗,恭恭敬敬地抄录了一遍,把抄好的稿子晾干,折好,放进香囊里,却把唐伯虎的原稿,拿到小徐姐姐灵前,用香烛点了烧化。她边烧边说:“她会看到的,肯定能看到。”
唐伯虎依旧忍不住,放声痛哭。小徐姐姐就是他的初恋情人,也是男女之事的老师,不仅自己形姿高雅温柔,还和他那么相知相爱。祝枝山还想劝,王翘说:“算了,让他哭吧。”
等唐伯虎哭得出不了声了,几个人才开始商量小徐姐姐的后事。小徐姐姐没有家人,这骨灰坛以后竟然没有去处。唐伯虎坚决不同意把骨灰坛埋到城外的义冢去,小徐姐姐是高雅的女孩,活着就受了很大的委屈,死了怎么能埋到那样的乱葬岗子去呢?但这个院子是租的,也不能埋骨。几个人凑钱去买坟地吧,又会遭人议论。最后祝枝山说:“没事,我脸皮厚,这个骨灰坛先埋到我家的花园去,入土为安。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取出来,给她换个好地方。”
就这样,小唐抱着骨灰坛,小祝出去雇了车,王翘一直送到门口。小徐姐姐就这么到了祝枝山家。好在祝枝山的媳妇儿贤惠,什么都没说,只是张罗找人挖土。骨灰坛入土的时候,小唐又特意叫住,抱着坛子摩索了半晌,最后还是打开坛子,把那罐碧螺春倒了进去。
小徐姐姐就埋在祝枝山家后院,旁边有棵大桃树。大家跪下磕了几个头。
祝枝山又让媳妇准备了饭,陪着唐伯虎说话,怕他过度悲伤。唐伯虎倒是没吃几口,人沉默得出奇。最后,祝枝山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还把他送回了家,跟唐广德说,唐伯虎的一位好朋友离开了,恐怕很难再见面,小唐有点伤心,别太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
回到自己家里,祝枝山才有空拿了小坛的酒,坐在窗前,遥遥地看着那株桃树,边喝边哭了一会儿。
他想:“总算你是我家的人了,我终于能守着你了。”
小唐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不吃东西,倒在床上就睡。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和小徐姐姐坐在船里煮水沏茶,浑身燥热难耐,一会儿又梦见在庙前等小徐姐姐,下着雨,冻得哆哩哆嗦。去抓小徐姐姐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小徐姐姐在人群里走得飞快,转眼就看不见了,急得唐伯虎在街上跺脚、流泪。有时候也知道是做梦,但因为梦里有小徐姐姐,就不愿意醒来。
就这样睡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后半夜了。睁开眼睛,看到桌上幽幽亮着一盏灯,小徐妹妹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唐伯虎这才回到现实里,想起小徐姐姐已经是死了,长长地叹口气,挣扎着爬起来,去推小徐妹妹。
小徐妹妹猛然醒来,唐伯虎拿了衣服披在她肩上,说:“你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天气这么冷,你可别再病了。”
小徐妹妹赶紧站起来,让唐伯虎回去:“你都快把我吓死了,浑身烫得……一定是受了风寒,加上悲伤过度。快回去。”
小徐妹妹这么一说,唐伯虎也觉出自己酸软无力,脑子还是昏的。只好躺回床上。小徐妹妹端来一杯热水,让他慢慢喝下去。唐伯虎抬眼瞧,这才发现小徐姐姐的香囊正放在桌子上,那可是女人的东西。他使劲想,怎么也想不起来祝枝山是怎么跟自己家里人说的。
小徐妹妹喂唐伯虎喝了水。唐伯虎说:“娘子,我……”
“你什么都别说,好好休息吧。”小徐妹妹给他掖好被子,“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你知道我是你的亲人,就够了。”
唐伯虎心里一酸,眼泪又差点出来。他使劲拉了拉小徐妹妹,把她也拉到被子里来,紧紧地抱着。
小徐妹妹在他怀里轻声问:“你还冷吗?”
唐伯虎摇摇头,就那么抱着,闭上了眼睛。
小徐妹妹叹口气,说:“冬天了,天气总是不好。你出去的话,一定要多穿衣服,就算是为了我。其实这几天,我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你要是病了,我还得照顾你。你比我大么,你应该照顾我的。”
唐伯虎问:“你哪儿不舒服了?”
小徐妹妹说:“我也说不上来,吃不下东西去,就算吃了,也会吐掉。”
唐伯虎说:“那我明天找郎中来看。你可不能生病,你要是有个好歹,那我就真的要死了。”
第五十四回 有喜
小徐妹妹说:“你不能总这样胡说。我好好的,只是这两天总睡不着,可能就是累的。”
唐伯虎道:“既然这样,那赶紧睡一会,睡醒了,就好了,也许就能吃了。熬着总不是个事儿。”
小徐妹妹抓着唐伯虎胸口的衣服:“就算躺在你身边,也未必睡得着。那个人,你喜欢她吗?”
唐伯虎听出小徐妹妹已经知道了,就算是没有人跟她说,凭她的冰雪聪明,看到那个香囊,看到那些诗,猜也猜得出来。唐伯虎想,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瞒呢?索性就点头说:“喜欢。”
小徐妹妹说:“那你跟我讲讲她吧。她是什么样的人,和你都有哪些故事呢?”
唐伯虎就抱着小徐妹妹,把和小徐姐姐是怎样认识的,又是怎样被她迷倒的,和她是怎样的唱和,有些什么感觉,都一一说了一遍。想起来又感慨,其实他和小徐姐姐,前后见面也就三次,远远不如和小徐妹妹这样朝夕相守,可却如此刻骨铭心。最后说到小徐姐姐突然离去,突然人就这样没了,不由得又泪流满面。
再看自己胸前,也已经湿成一片,小徐妹妹趴在他怀里,也已经哭成泪人。
唐伯虎问:“我说我喜欢别的女人,难道你不恨我么?”
小徐妹妹说:“本来是应该恨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恨不起来,只好也跟着你一起伤心。”
唐伯虎抹抹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要对小徐妹妹好。红颜知己最是难找,自己曾经遇到两个,现在走了一个了,留下的这一个,更应该加倍珍惜才对。
小徐妹妹又说:“你是性情中的,你那个小徐姐姐也是,你认识她在前,我心里就当她是我的姐姐。只是有一样……以后我要是死了,你会像现在一样伤心么?”
唐伯虎赶紧堵她的嘴:“刚才还让我别胡说,现在你又胡说。你比我小,怎么会死呢?要死也是我先死。”
小徐妹妹说:“好好,谁都不许说,谁再说谁是六宜楼的大黄狗。”
这一句,倒是把小唐逗得破涕为笑了。
再看小徐妹妹,心事已去,趴在他怀里,已经迷迷瞪瞪。便轻轻拍她的后背,没拍两下,人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唐伯虎找到丘阿姨,把小徐妹妹的吃东西就吐的事情说了。丘阿姨把小唐拽到一旁,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小唐说:“我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前几天吧。”
“你这孩子,自己媳妇儿的事情都说不清楚。”丘阿姨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是一片喜色。唐伯虎摸不着头脑,丘阿姨也没再理他,出门找郎中去了。
郎中到家来,给小徐妹妹把了脉,对守在旁边的丘阿姨和唐伯虎笑道:“此脉润滑,像珠子落到盘上一样蹦蹦跳跳。如果最近没有什么伤风上火,那必定是喜脉了。我今天可得讨杯酒喝啊 。”
一席话说得唐伯虎和丘阿姨忍不住地笑,小徐妹妹倒是脸红了。丘阿姨对唐伯虎说:“你先招呼大夫去外面喝茶啊,我去告诉你爹一声。”说着就跑厨房去了。唐伯虎笑嘻嘻地请大夫到外面坐下,问:“先生,你能把得出是男是女么?”
郎中说:“这个可不敢乱说的,说错了要割舌头。一般说,这得看尊夫人喜欢吃什么,酸儿辣女么。或者等过些日子,你自己看看,她的肚子要是有凸起,一般说是男孩儿,要是浑圆,女儿可能性大。还有就是听胎心,胎心慢而强为男,快而急为女。最简单的,就是看皮肤了。皮肤要是白嫩细滑的话就是女儿,要是粗糙甚至长了痘,也许就是儿子。不过也是这么一说,把握也就五成。”
唐伯虎也笑:“五成把握……那不就是没说么。”
郎中也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想问问,小唐先生喜欢男孩儿女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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