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阿姨说:“也只能这样了,要是让他知道你没去考试,那还不得气死了?你就躲着点吧,好歹再过一个月,考试完了,你再去见他。”
唐伯虎郁闷地说:“那到时候,又怎么解释呢?还是没考上吗?”
“到时候再想到时候的办法。”丘阿姨眼圈红了,“过得一天就算一天好了。”
唐伯虎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说:“那我去帮唐申看着外面的饭馆,让他过来伺候。”
丘阿姨点点头,心里也是可怜儿子。想想看,好好一个状元的胚子,却不能去参加考试,只能留在家里伺候病人,在饭馆里跑堂,这叫什么事儿啊 。
想着想着,丘阿姨就觉得喉头发咸,“哇”的一口,竟然喷出一口血来。这小唐刚转身想去外面叫唐申呢,猛然觉得动静不对,回头一看,登时慌了手脚,赶紧喊:“唐申,唐申! ”
唐申正在外面跟客人较劲呢。有个家伙买了点心没给钱,却一口咬定钱是给过的。唐申又嘴笨,不会说话,急得一头汗。正在那掰扯,听见后面喊,啥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看到这情况,心里也是紧张,脚下一软,差点摔个跟头。
兄弟两个合力,把丘阿姨搀回屋子里。丘阿姨还在那说:“我没事,我好着呢。”
唐伯虎说:“娘,你是没事,你好好躺着,一会郎中来了,吃两副药,很快也就好了。”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怕丘阿姨看见,赶紧转过头来拿袖子抹眼泪。很快小徐妹妹和小姚姑娘也被惊动了,都过来看丘阿姨。
唐伯虎跟唐申说:“你去前头把饭馆关门吧,今天肯定是没法再做生意了。”又叮嘱小徐妹妹和小姚姑娘:“你们好好照看着他们,我出去找郎中。”
说完小唐就出门了。外面仍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小唐一路走一路伤心。爹妈都病了,这个家一下子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可现在脑子却是一片空白。越想越难过,想哭却又怕被别人看见,只好溜着边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小唐把郎中叫到家里来,给丘阿姨看了病 。那郎中看完出来,一言不发。唐伯虎看他那表情,心里就没了底,问:“大夫,这病好治么?”
郎中看了小唐一眼,说:“你还是别叫我大夫了,叫郎中吧。”
就这一句话,把小唐吓得汗都下来了。为啥呢?因为在古代,大夫的官要比郎中的官大,到了医生这个行业里,一般开大医馆的才能叫大夫,开小店的或者江湖游医,都称为郎中。唐伯虎管郎中叫“大夫”,是尊敬的叫法,那人家不让这么叫,明摆着的意思,就是:你别跟我客气,这病我可没说能治好。
小唐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夫,怎么回事,您倒是给个明白话啊 。”
郎中道:“你妈妈这个病,就是平时过于劳累,日积月累攒下的。本来么,她身体表面还挺强壮,但内里却已经空了,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打击,一有急事,急火攻心,这亏空的身体就会崩溃。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告诉你一个字:养!千万别再受任何刺激了。”
唐伯虎问:“就没有什么特效药么?”
“我没有。”郎中说,“开药也是开些调理的药物。或者,你再去找找高人?”
那个时候,医生治病,治好了几个,治死了几个,都是每年要记录下来上报官府的,这也是这个医生高明不高明,能不能开医馆的资质证明。这个记录当然不能给病人看,但有一条是真的,就是每治好一个病人,病人的家属都会到医生家后院里,给种一棵杏树。平时的人路过医生家,看一眼杏树的数量,再看一眼医生的年龄,就知道他的医术如何了。
这郎中两次让小唐他们找高人,就是豁出去这个记录不要了,杏树也不要了。宁可不治,也不愿意冒险的意思。
唐伯虎说:“这时候了,我哪儿去找高人啊?大夫你能给介绍么?”
郎中叹口气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你找了高人,他问你要的钱多,但最后的办法和我一样,就是养。要是夸下海口说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的,多半不是好鸟。唉,人那,为什么平时不注意身体呢?起早贪黑、天天奔忙,外受压迫、内心煎熬,几十年下来,也就为了多挣几个钱,最后,多挣的钱,全还给药铺了。”
一席话,说得唐伯虎哑口无言。心想,要是能不辛苦,谁愿意辛苦啊?这不都是生活逼的么?
郎中说完这些,开了方子,熟地、当归、白芍、川芎,说用这四种东西煮了,益气补血。想了想,又加了肉桂粉和炮姜,特别说明,丘阿姨不仅血虚,而且有寒。写完了,依旧摇着头,走了。
自古至今,生病都是最倒霉的事情。唐家一下子病了两个,饭馆关了张,靠小唐一个人画画也撑不住,就连小徐妹妹,也不得不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没几天,就变得入不敷出了。
丘阿姨的性格,是最看不得萧条的。强撑着说:“这个饭馆不能关掉,我看我还行,不管怎么说得坚持住 。”
小唐都快哭了,劝她说:“娘啊,人家郎中都说了,你这病就是累的。你不能再着急,要是饭馆开了,你要再受累,万一有个好歹,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哥俩呢?”
丘阿姨就问:“要是不开饭馆,我就不着急了?”
这一句话倒把小唐噎住了。想想也是,这一家子没了经济依靠,光这么耗着,时间不长,也就半年吧,全得垮。
丘阿姨看小唐不言语,接着说:“唉,想想我们老两口也是命苦,一辈子操劳,不就图你们争气,拿下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咱们家人,就不用开饭馆受这辛苦了。谁料想,离成功也就这么几天功夫,竟然全都病倒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整咱们家啊?”
唐伯虎能说什么呢?只能劝丘阿姨别多想,好好地养病:“娘,只有你和爹这病好了,咱家才能有希望。”
丘阿姨长长地叹口气:“我看难啊 。其实,我们早死了也好,就没拖累了。”
小唐一直忍着不掉眼泪,丘阿姨这一句话,彻底把他给弄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仅是心酸,还觉得自己真是委屈。
第五十九回 失亲
一个多月过去了,唐广德的病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沉重,有时候都认不出人来了。话基本是说不清楚,嘟囔的时候,也只有丘阿姨能听懂。他整天都在昏睡,嘴角流着口水,谁都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有一天,突然的,外边就热闹起来。敲锣打鼓放鞭炮,无数的人在嚷嚷。唐伯虎让唐申出去看看怎么了,唐申转了一圈回来,说是乡试放榜了,南京的榜单发过来,曹知府派出快马,挨家挨户给中了举人的人家送喜报呢。
“我打听了,祝枝山哥哥考上了,王鏊老师说他是博学宏词、通经学古,过两天他回来了,少不得要去贺喜。”唐申眉飞色舞地说。
唐伯虎“哦”了一声,这些日子在家里忙,都把考试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唐申提起乡试,倒觉得已经是恍如隔世,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吱吱声中了举人,倒还真是喜事一件,不知道他下一步能不能拿下进士,当上官。
就这么一走神,丘阿姨挪着步子过来了:“儿子,你爸爸叫你们。”
唐寅唐申答应着往后面走,丘阿姨拉住他们说:“怎么跟他说啊?他一定要问考得怎么样。”
唐伯虎愣住了。这些天他只敢在唐广德睡着的时候进去伺候一下父亲,但谎话要怎么圆,还真没想过。
“不管怎么说,你们一定要喜气洋洋的,千万别说漏了。”丘阿姨叮嘱着。
唐寅和唐申两个进了屋子,唐广德今天好像精神不错,人已经半坐在床上,眼睛炯炯有神。唐寅心里纳闷,这哪像病人啊?分明是回到从前了么,难道我爹这病要好了?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琢磨怎么应对。
唐广德看见唐寅,费力地抬了下手,唐寅就走过去,蹲在床前。唐广德嘴里开始咕哝,小唐听了半天,只听懂一个“没有”,抬头看娘。丘阿姨说:“你爹是问你中了没有。”
唐伯虎就点头:“中了中了。这考试也不难。”
唐广德出了口气,嘴角像是在笑,又说了一大堆。丘阿姨说:“他是在问,那为什么没人送喜报来?为什么家里不放鞭炮?”
这可把小唐给难住了。转了转眼睛,说:“曹知府知道你生病了,不敢派人来打搅,说这喜报先不送了,等到下次我进北京会试的时候再送。”
唐广德立刻就急了,拼命要坐起来。这回不用丘阿姨小唐也明白了,唐广德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省略呢?这个面子是一定要有的。他赶紧安慰老爹:“爹,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曹大人说去,这就去买鞭炮去。”
唐广德这才喘了口气,重新躺回到床上。
小唐走到屋外,丘阿姨含着眼泪跟出来,叮嘱他:“你快去快回啊,买挂鞭炮放放就得了。我看你爹是熬不过今天了。”
唐伯虎纳闷,就问:“爹不是精神还不错么?”
丘阿姨摇摇头:“他这是回光返照,能撑到今天,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呢。”
唐伯虎当下眼泪就出来了。这回上街,也不怕别人笑话了,一边哭一边走,眼泪哗啦哗啦的,到了街角,买了一挂鞭炮,零钱也不要了,拿了扭头往回去。有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好在街上的人,都兴高采烈地看热闹呢,谁都没太注意他。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回了家,刚走进门,就听到了丘阿姨的哭声。
唐伯虎心里一沉,扔了手里的东西就往里跑。就见丘阿姨扑在老唐的身上,哭得抢天呼地。唐申、小徐妹妹、小姚姑娘都跪在那里,泪眼婆娑的。
唐伯虎一下子跪到床边,拉着唐广德的手就喊:“爹啊,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啊,我说过要给你考第一名的,你怎么就不能等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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