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这么说话,人家就越要买,两边就开始争执了。任凭那人出到多少钱,祝枝山就是不松口,结果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杨循吉呢?就在旁边假装说合,说看人家那么有诚意,就卖了得了。谁知道祝枝山牛脾气犯了,说:“就不卖,难道还能明抢不成?”
那想买扇子的人也生气了,问祝枝山:“你怎么说话呢?谁说抢了?我这不是跟你讲价钱呢?你要多少钱,我翻倍给你还不行?”
祝枝山“嘿嘿”地乐,说:“好东西么,见到识货的,一个铜板不要。见着不识货的,多少钱都不给。就冲你这样的,动不动就拿钱说事儿的,我最烦了,好像你多趁钱似的。你钱再多,去买那真虾去,这画的虾我不给。”
说着就把那扇子往皋桥底下一丢,扔水里去了。这下炸了营了,看热闹的的男男女女拼了命地往河里挤,要去捞那扇子。结果那扇子被一小孩给捞上来了,对着太阳打开一看……虾没了,光剩下白纸了。
小孩就大喊:“完了完了,虾见了水活了,都游走了。”
这小孩谁啊?徐祯卿啊 。白纸扇子一直在袖口里拢着呢,画虾的扇子,被他一脚踩到烂泥里去了。
这一来,小唐的名声大噪,都说他能把虾画活了,这还了得?来买画的人络绎不绝。
啥叫炒作啊?这就叫炒作。稀里糊涂的,唐申给唐伯虎的小金库里,还真没少存钱,那宝钞厚厚一沓。他还专门拿了个小本,给求画的人登记预约:张大婶要求吕洞宾画像一幅、李大爷想要送子观音、胡阿姨要财神像、赵秀才要诸葛亮借东风……乱七八糟,不一而足,祝枝山送了画来,就把小本拿回去,让大家照着订货单赶活。
在这群人里面,最可怜的,就要数王翘姑娘了,对唐伯虎是朝思暮想,可就是不见他再来了。找祝胡子一打听,知道小唐在家闭门不出,苦苦读书呢,这才心下稍安。想想他用功是对的,只好等他功成名就的那天了。
第六十九回 门生
时间过得稀里哗啦的,转眼间一年半载就过去了,这期间,祝枝山得了儿子,文征明也中了秀才,这都是不在话下的事情……对于唐伯虎而言,那就是一件事:离乡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参加乡试,照例曹凤曹大人是要事先做家访的,问问大家书读得怎么样,心里紧张不紧张,家里有啥困难没有。到了唐伯虎家,见着店堂明亮,看上去饭馆状况不错,心中高兴,心想这小唐还真行,自己担个家吧,弄得挺像样啊 。
在外面一吆喝,没想到出来的是唐申。就问:“我找你哥哥,你哥呢?”
唐申一看是曹大人,赶紧叫人上茶,就跟曹大人说:“我哥他在后院,用功读书呢,这不要考试了么?”
曹凤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叫他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他说,就是关于考试的。”
唐申点点头,跑后面去了。不大一会儿,带出一人来。头一眼,曹凤差点就没认出来,仔细看才看清楚……这的确是唐伯虎。但见他蓬头垢面、面容枯槁、胡子拉碴,走路一摇三晃,看见阳光了还眯缝眼睛,衣服也穿得歪歪斜斜的,脚上倒是有鞋,可是没袜子。见了曹凤咧嘴一笑,行礼说:“曹大人。”
曹凤有点晕,这孩子,别是读书给读傻了吧?就伸出一个手指头问:“小唐,这是几?”
唐伯虎眯眼看了看,说:“一。”
曹凤点点头,觉得小唐智力还在,放下了一半心。接着又问,这饭馆是谁经营的。唐伯虎便把自己一心读书,全靠弟弟唐申夫妇维持家业的事情说了一遍,把个曹大人感动得连连点头。曹大人叹气说:“你家连遭大难,能做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尤其是你唐伯虎,在这么大的悲痛中,还能安下心来读书,就值得表扬。”
唐伯虎道:“你去表扬祝枝山吧,要不是他劝我,我也回不了这个心。那一段时间我挺颓废的,都是祝枝山在劝我。他说我没心没肺,还说我根本就不懂得生计。说你要是不把父母的叮嘱当回事儿,就爱怎么办怎么办,放任自流随心所欲都可以,把书烧了也没人管。要是你下不了这个决心呢,就滚回家好好念书去。”
曹凤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唐伯虎说:“我就说了,我拿出一两年的时间,拼死读书,以乡试为界。这乡试要是考中了第一呢,那就好好干下去。这乡试要是考砸了,那就去他的,我也不念了,我就随便混了。”
曹凤哈哈大笑起来。他倒觉得小唐像在赌钱,赌上这桩了,那就继续,赌不上了,就不玩了。他说:“唐伯虎啊,你还别说,这把你是狠对了,我不仅看好你这次得第一,而且还看好你连中三元。今年的解元,明年的会元和状元,都是你的。我们苏州除了王鏊王大人,也该再出个人才了。”
唐伯虎不明白,就问:“曹叔叔,你怎么有这么大把握,我就能连中三元呢?我和王鏊老师可不一样,他家世代读书的,而我呢,我家是开饭馆的。这怎么可能一样啊?”
曹凤眉开眼笑地说:“英雄不问出处么?韩信祖上就会打仗么?”
唐伯虎多聪明的人啊,别看表面上已经木了,可脑子还是会转的,就说:“不对,曹叔叔你话里有话。”
曹凤看唐伯虎猜到什么了,就让小唐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这拨学生里,文征明是个木头,虽说考中了秀才,但短期内难以成器,至于其他人,那个都穆,读书挺卖力气,资质实在一般,上次举人就没考上,这次就算考上,也是勉强。扒着手指头算,那还不就是你么?”
唐伯虎奇怪:“那也不能肯定啊 。这整个江南参加乡试的,藏龙卧虎。就算我侥幸考上了,那去参加北京的会试,是全天下的人在那考,怎么才能保证我全是第一啊,不可能。”
曹凤终于忍不住了,对小唐说:“有些事情啊,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听了就当没听,忘了,行么?”
唐伯虎点点头。
曹凤小声说:“据我得到的准确消息,这一次的乡试,主考官是梁洗马。”
唐伯虎就是一愣,梁洗马就是梁储老师啊,怎么了?
曹凤接着说:“前两天梁洗马特意写信来,打听你的状况怎么样。他很关心你啊 。他在信里说,如果你考得好,就把你的考卷,送到北京去,给他的好朋友程篁墩先生看。程先生你听说过吧?”
唐伯虎皱着眉头,觉得这名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曹凤一拍他后脑勺:“小子你真读书读傻了啊,那《宋遗民录》、《篁墩文集》、《皇明文衡》那几本书,你不都看过么?”
这么一点,唐伯虎恍然大悟。原来这程篁墩先生,就是程敏政。因为是安徽休宁篁墩人,所以才又叫程篁墩的。那几本书,不是程敏政写的,就是他主编的。
要说这明朝,可真是人才济济。王鏊老师已经算得上大学问家了,但还不是朝廷里最出名的。最出名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这程敏政,当时官居礼部右侍郎,连皇帝都管他叫程先生。这官是干什么的呢?就是给皇帝起草诏书的。没学问,这差使还真干不了。另一个出名的呢,就是大学士李东阳了。传说这二位,打小就是神童。俩孩子初次见面是十岁,小孩显摆学问,对对子玩儿。程敏政出上联:“凤凰遍体文章”,李东阳磕巴不打说出下联:“蜘蛛满腹经纶”。这对子,一时传为佳话。
不说明朝,就说到了现在,安徽还有老程家的三宅楼,那是程敏政盖的。篁墩现在不叫篁墩了,叫屯溪,到那问三宅楼谁都知道,就在黄山附近。
不过唐伯虎还是不太明白,梁储老师干吗要把他的卷子给程敏政看。见他还恍惚着呢,曹凤就又说:“现在我听说,明年北京的会试,主考官很有可能是程篁墩和李东阳二位。”
这么一说就全清楚了。举子们进京赶考,其中一个重要的节目,就是要到京城里,找自己的熟人啊同乡啊师长啊,在北京做官的,去拜一拜,认个门。这原本只是个礼貌问题,但时间长了,就变复杂了,那就是举子们要认这些官做老师,而官员呢,也要认这些举子当门生。这可不仅仅是为了考试方便,还为了考上以后,这些官就会主动地到处推荐自己的门生,让这些门生也谋得官职,以后呢,官场上也能互相有个照应。谁都料不准,这以后哪位就出人头地了呢?捎带着就把自己的这些老师啊门生啊全提拔了。要是不幸出了事儿,诸位哥们朋友还能互相帮助,说个情啊,走个门路啊,说不定就逃过一劫。所以认老师认门生这个环节是万万不能省的。说好听了,这叫大家互相帮衬,说难听了,这就叫结党营私,官官相护。官场为啥复杂啊?就是因为有这些枝枝蔓蔓的。您这头刚要切个西瓜,那头那老王八不干了,为什么啊?因为有着一张无形的网,这个网,就是认门生认出来的。
梁老师向程敏政推荐小唐,这意思就是明摆着的,要小唐去当程敏政的门生。当然梁老师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喜欢小唐,为他的前途着想。
曹知府这么掰开了揉碎了的启发,小唐要再不明白,那他就不配去参加考试了。果然,唐伯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意思就是懂了呗。
他问:“曹叔叔,听您这意思,我这连中三元,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曹凤马上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没这么说,我什么都没跟你说,全是小道消息也当不得真的。我的意思,你得树立信心,有信心总没错吧?”
曹知府跟唐寅这儿絮叨了半天,说得唐伯虎心里有了底,就对老曹说:“曹叔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不就信心么,信心我有。我考不上谁还能考得上啊,您说是这话么?”
曹凤哈哈大笑,连说:“看造化,看造化。”也就不再多说了,留了些文房四宝之类的小礼物就走了。临出门前又对小唐说:“你也别老在家里呆着,该出去走走,就走走。太紧张也不好,要放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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