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本来是兴致勃勃,想找沈爷爷来指点指点自己的诗词的,可没想到碰见了徐祯卿这么个机灵鬼,一路上攒的那点自信勇气,又全都没了,沈爷爷一问,又开始吭哧。还是祝枝山嘴快,说:“他写了点东西,写得好啊 。”说罢就从怀里把那两张皱皱巴巴的纸拿出来了,递给沈爷爷。沈爷爷接过来看了一遍,不停地点头:“的确写得好。尤其是这首词,很有意境。柳树头是上了个大台阶,我看这秀才,下次是拿下了。”
文征明还紧张着,听到沈爷爷鼓励,不由得笑起来。其实沈爷爷还真不是成心说好话捧他,这词写的就是不错,被沈爷爷和祝枝山说中了,后来被人拿去刻了碑,那碑至今还放在杭州西湖的岳飞庙里呢。
不过下面,沈爷爷就要给文征明做托儿了。他从竹匣子里拿出一张画来,对文征明说:“我画了张画,画的是初夏的江南景色。你现在会写诗了,就在这画儿上给我题首诗吧。”
谁都知道,沈爷爷的画是要拿出去送人的,这文征明题上诗,画一送出去,那小文的名声一下就大了。这说明什么啊?说明沈爷爷觉得文征明的诗文配得上自己的画。以前祝枝山和小唐,那都是在沈爷爷画上写过诗的。
沈爷爷这么一说,文征明紧张坏了,一个劲儿摇头:“这怎么行?别再让我把老师的画给糟蹋了。”
沈爷爷哈哈大笑,说:“没关系,写坏了咱们再重新画,重新写,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就把画铺在桌子上,一支笔塞到他手里。
大家都瞧着文征明。再看小文,红着脸,咬着牙,闭着眼睛,感觉就是那么叫劲。憋了半天,哗哗落下笔来,沈爷爷的画上就出现了一首诗:
猩红簇簇试榴花,四月江南恰破瓜。山鸟初闻脱布裤,美人能唱浣溪沙。
方床睡起茶烟细,矮纸诗成小草斜。为是绿阴将结夏,两旬风雨洗铅华。
新诗写完,周围人看了,一阵叫好。这诗前四句,是描写江南的景色,暮春初夏,一片生机,后四句则是借景咏人,歌唱美好生活。沈爷爷也没想到文征明写得如此之快,而且还好,满意地笑着,说:“进步很大,应该有奖励。说说你想要什么?”
大家都看出沈爷爷格外高兴了,赶紧捅文征明,意思是让他要沈爷爷点画。没想到文征明说:“沈爷爷,要是我真拿得出手去了,我想请你帮我刻一方印章,就是那句:惟庚寅吾以降。”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沈爷爷满口答应了。这过年过成了双喜临门,收了小徐,小文还开窍了,能不高兴么?接着又问祝枝山最近情况如何,祝枝山嘿嘿地说:“最近我没怎么学习。我媳妇这不是快生了么?我正准备伺候月子呢。”
沈爷爷点点头,说:“生孩子是大事,伺候月子是正事,这个不算荒废。”
这一句话,又把小唐说得难过了。想当初,他和祝枝山两个喝酒,还互相交流过老婆生孩子的事情呢,可现在呢?人家祝胡子的老婆正喜气洋洋地准备生,而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心事一被勾起,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沈爷爷看见小唐忧郁,便对他说:“你这孩子呢,一等一的聪明。只是这聪明,可不能总是在小地方表现。”
唐伯虎问:“聪明还有大有小么?”
沈爷爷点点头:“当然有啊 。写诗画画,你还是最强的,但这个只是每件事情上的聪明。你得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过,这才是大聪明。这次乡试你错过了,原因不在你,下次乡试虽然还有两年多,可两年多过得还是很快的,对不对?你还记得梁储老师对你说的话么?他可是很看好你连中三元的。你看看,现在文征明、徐祯卿,人家也不比你弱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不进则退。到时候落魄了,那怎么对得起你爹妈啊?就是我这个老师,也觉得寒碜么。”
唐伯虎低着头,唯唯诺诺,知道沈爷爷也是为自己好。沈爷爷说:“过完了年,你就踏实在家呆着吧,好好读书画画,好好在家经营自己。有些事情发生了,没办法,只能面对。要是知道自己脆弱,面对不了,那就得忘记。既不面对又不忘记,那就糟了,这人一准得完。你才多大啊?就这么颓废下去,岂不是太可惜了?而且也很无聊是不是?”
唐伯虎觉得沈爷爷说得对,现在竞争多厉害啊,那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聪明伶俐,要是下次乡试再考砸了,那可就是真灰暗了。
“行了,话就说到这儿,开饭开饭。”沈爷爷一声招呼,大家都回到屋里,高高兴兴地吃喝聊天。就是唐伯虎,喝了几口酒,筷子却没怎么动。沈爷爷看他,知道是在那儿想事儿呢,也没怎么劝。这顿年饭,吃到掌灯时分,才算散了。
辞别了沈爷爷,几个孩子搭伴回家,走到皋桥头,该分手了,小徐突然来了一句:“我有个主意。”
大家站住,看着这个小孩儿,纳闷他有什么主意。
小徐说:“我知道唐哥哥的画是能卖钱的。但是唐哥哥要读书,不一定有时间画那么多的画。所以呢,大家都来帮他画,让他自己题上名字,这样画就能多卖多赚钱,唐哥哥考中了,请我们大家吃饭,怎么样?”
祝枝山哈哈大笑,连连说好。文征明却说:“这样不行吧,这不是弄虚作假么?这事我不能干。”
“弄虚作假也得看目的啊,咱这不也是帮唐伯虎解决下生计么。”祝枝山辩解。
唐伯虎叹口气,说:“算了算了,不用这么麻烦。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见到我也不容易了。我决定闭关了,你们就等着看另外一个唐伯虎吧。”
第六十八回 经纪
回到家里,看见唐申和小姚姑娘两个人,正吃力地在屋子中搬摆家具。看见唐伯虎回来,显然有点吃惊。唐申觉得,哥哥怎么也应该在外面疯到正月十五以后吧?怎么初一晚上就回来了?叫了声“哥”,就张罗着去泡茶。
唐伯虎说:“算了算了,怎么我回家了,就跟个客人似的了。”说完他看看这屋内的摆设,虽然不新,但却干干净净,非常利落。他对唐申和小姚姑娘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想来这个饭馆,以后还是要火的。”
唐申汇报说:“哥,初六以后,人就渐渐回来了,我想去雇帮手和厨子,咱们正月十五,就把饭馆开张怎么样?”
唐伯虎笑笑说:“随你。这些事情我完全外行,也不上心,全听你的。就是有什么让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了,兄弟之间,别那么客气。”
唐申一个劲儿点头。他倒也不是客气,就是觉得要让哥哥从自己房子里搬出来,挺过意不去的。
没想到唐伯虎说:“我今天晚上就睡到父母屋子里去,明天开始,我就把我的书啊纸啊的都挪过来。那屋子腾出来给你换本钱,我呢——大家都说我了,我也该收心,好好读书了。”
唐申笑了,觉得自己这哥哥还是真明白的。
唐伯虎进了父母房间,看到这屋子,也被精心收拾过。父母和小徐妹妹以及小婴儿的牌位还摆在桌子上,擦得一尘不染。唐伯虎关好门,跪在牌位前,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第二天早晨唐申给他送早饭的时候,看见牌位后面的墙上,已经多了一张纸,上面是一首诗:
夜来倚枕细思量,独卧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小唐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门,也就是到府学去听听讲座辅导,直去直回,谁都不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时间也就过得快了,往往早晨起来,读书写字,还没怎么样呢,天就已经黄昏,感觉晨昏交错,寒来暑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那几个好朋友,也知道他在独自发狠,不轻易来找他。张灵要是没酒喝了,一般都是唐申接待,和他喝两杯,想见唐伯虎,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祝枝山来找唐伯虎,一般都是好事,比如背一口袋,口袋里全是字画,这字画么,那都是祝枝山啊 、杨循吉啊,包括徐祯卿他们画的,拿到小唐家里来,是找唐伯虎盖章的,盖了章就好卖。这些事情,也一并由唐申处理。唐申是个会算计的小伙子,知道哥哥以后要用钱,所以卖画的收入,除了给大伙分一部分外,大多数都替唐伯虎存起来,心说谁知道哪一天哥哥还要娶媳妇呢?
就这样,小唐虽然没怎么动笔,但品牌却给做出来了。这几个枪手哪个比小唐水平弱啊?越画越成气候,大家都纷纷把买小唐的画当成时尚了。猜猜这里面最积极的是谁?竟然是周臣周老师,他发现这是个费力小来钱快的差使,一个劲儿地猛画,老师打着学生的招牌卖画,这也算古往今来的创举了。
当然,这个小作坊工作室的领导竟然是徐祯卿,祝枝山也就是个跑腿儿的。
所有这些人里面,不参加活动的,就文征明一个人。小文觉得枪手这事儿太不靠谱,有点骗人,再说自己也不靠卖画活着,想画了再画么,不想画为了钱硬要画,那叫什么事儿啊,能出好作品么?他不参加,也没人勉强他,毕竟这是个生意,人各有志么。不过小文无意间也干了件给唐伯虎抬轿子的事情,因为沈老师把那枚印章给他刻好了,篆书,写着“惟庚寅吾以降”。小文喜欢得不得了,每画一张画,都要盖这个印章。结果呢?有画流传出去了,那帮卖画的商人哪有文化啊?看着这印,全然不知道这是屈原《离骚》里的话,还把“惟庚寅吾以降”认成了“惟唐寅吾以降”。这话怎么解释呢?那就是文征明谁都不服,就服唐寅的意思。
这样一来,唐伯虎的画就更加名头响亮了。小唐又轻易不露面,更增加了文艺作品的神秘感。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读书,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有多红,而外面的人呢,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画并不是他亲笔画的。
最牛的故事是祝枝山编的。有一天祝枝山拿了个扇面,晃啊晃的,和杨循吉一干人走在街上,溜达着到了皋桥上。那扇子上画着三只大虾,活灵活现,当即就有人问祝枝山买。祝枝山摇头不答应,说这是唐伯虎画的,小唐最近学习,画本来就少,再加上他从来不画虾,这有虾的扇面,只有一个,当然是不肯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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