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受伤的女人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撑着地,刚要站起来就又被踩倒下去,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最后她的力气耗光了,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不过是不到十秒间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目睹到了一个人由生到死的全部过程。
福宝山上或许有一个位置是她的了。
她躺在那里,一只手依然还紧紧地捂着那只受伤的眼睛,或许因为疼痛过度,她的全身都在强烈地颤抖,她的头无法再转动,手指缝里那血还在缓缓地流出。她剩下的那只眼睛努力地向我这边看来。
我仿佛能够看到她的瞳孔还在猛烈地收缩和放大。
她的手终于缓缓地从脸上滑落了下去。我被震呆了,耳后是卡车连续不断的喇叭声,我知道,那喇叭不是在提醒人们散开,他是来催命的。
这福宝山山道,两边全是光突突的陡坡,爬上去实在不易,这卡车转眼就到了。
很多年轻人以为自己身手敏捷,试图怕上山坡逃过此难,可是,除了我和现场的几个保安,没有一个爬上去的。
那卡车在人群中左右转动着,它就象现世的阎王,每动一下都要活人的性命做为代价,我蹲在半上坡上,把眼睛闭的紧紧的,实在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
我的头发,脸上全是雨水。我抬起头,眼睛里看见那群老鸹在头的上空盘旋着,呱呱地叫着,我仿佛看到它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曾经有人说过,说乌鸦吃多了死人肉,它的眼睛就是红色的。
它们今天来了这么多,是知道这里有肉吃吗?
日期:2009-3-8 14:28:00
这卡车象疯了一样在人群中左冲右撞,人们的哀号声不绝于耳。
过了四、五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于老板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站在值班房的屋顶上,对着我们这些站在山坡上的保安员大声骂道,“你们还他妈的不把那张车给我拦住,是不是都想下岗啊,这福宝山保不住,你们的饭碗也就没了。”
“快去,快去!”于老板眼睛都绿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福宝山的名声算是保不住了。
年轻保安员没一个敢下去的,工资还没我高,婚还没结,谁也不可能为了这么点钱把命豁出去。
我看他们迟疑不动,心里也很犹豫,下去制止这车继续撞人不说是九死一生,也是凶多吉少。
于老板看大家伙都不动,对这我一指吼道,“老李,老李你下去,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活人变死人吗?”
我心里暗骂,做老板的没几个好东西,自己不忍心看人死,他不去叫我去。
不过他这句话也算说我心坎上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车继续疯狂下去,我一狠心转过头对小孙说,“孩子,叔要是有什么意外别忘记有啥事帮帮你婶,我知道你孩子心眼好。”
小孙年轻火气壮,心里也恨这个卡车司机,看我这个老头这么说,他激动了起来,“叔,你要下去我陪你,这孙子不管因为什么这么撞人都是天理不容,我陪你去。”
我说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爷俩就这么跳了下去。
那司机碾红眼了,那里人多往那里冲。地上汪起的水全是红色的。受伤的人不计其数,呜哩哇啦叫成一片。
我说小孙,你去喊两嗓子,引开他注意力,我找机会上车。
小孙着急地问,“叔我说啥好啊。”
我说你说他啥都行,骂他也行。
“骂人我会。”
小孙就开始骂上了,“你这乌龟你这王八蛋,你是狗养的。”
骂人也不带这么骂的,连人家妈也给带上了,这司机听小孙骂自己妈一咬牙就照着他冲过去了,他瞪着大眼珠子在驾驶室里面叫,“你们这些龟孙子,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们好活。我碾死你这兔羔子。”
一脚油门就照小孙过来了,小孙学过几天拳脚,身手还算灵活,就跟这卡车绕上圈子了。
我找了一个机会,就扒到后斗子上去了。这司机也是因为激动过度,所以车开的也没开始那个时候顺溜了,我看斗子上有个翘棍,我操起来就爬上了驾驶室。
那司机也不知道后面有人爬上来了,还追着小孙跑呢,我趴在上面,手里的的翘棍反手就抡到了驾驶室的玻璃上。
咔嚓一声脆响,车速立刻就减了下了,我心想这一撬棍是有效果了,抡起胳膊又来了两下。
卡车摇摇晃晃地失去了控制,速度也从慢变成了快。这个时候我想下去却不是容易事了。
小孙在下面冲我打手势,大声叫,“李叔你快下来啊,那孙子晕在驾驶室里了。快下来,危险。”
我心想我也想下来,可是这局势是我能控制的了的吗。
卡车对着路边的石头砬子就撞了上去,砰噌一声巨响,驾驶室里立刻有浓浓的白烟升了起来。
因为惯性,我的身体也从上面滚了下来。
我躺在地上,五脏六腑阵阵巨痛,满手满脸擦的都是血。小孙跑过来,忙把我给扶了起来。
“没事了叔,你还真是个爷们,这么大岁数身手还挺灵活。”
我勉强一笑,还没等说话,就听到卡车驾驶室的门开了,那个司机走了下来,他脑袋上都是血,就象一个冰糖葫芦一样,鲜红鲜红的。
手里操着一把大扳子,咧着嘴眼里全是杀气。一边走一边叨咕,“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好活。”
就冲着我和小孙走过来了。
小孙想背我走,因为看这局势,这司机是想拿扳手活活敲死我,可是雨天地滑,小孙脚下一出溜,还把脚脖子给歪了。自己走都难,更别说背我了。
我说小孙你赶紧走别管叔了。小孙也不说话,扯着我的身子就想拖着我走。我看在眼里,心里还挺感动,没想到这年轻人心眼还怪好的。
远水救不了近火,山坡上刚才避难的小保安们也都冲下来拼了命地往我这边跑。
日期:2009-3-8 23:31:00
可是那卡车司机手里的扳手已经抬起来了。他的眼睛眯缝着看着我,嘴一咧,那一口牙在满脑袋是血的映衬下,显得奇白无比。
我脑子一片空白,这小子手里的扳手只要往下一落,我脑顶立刻就要被凿出个洞来。
眼下只能拖延时间,等坡上的小兄弟们来搭救我,我说,“小伙子,凡事都往开了想,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自首会有个出路。”
他吱着牙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叔,你糊弄我啊。我一点都不傻啊。我他妈的是省重点大学毕业的。”
“孩子你路还长,你脑瓜子那么好使非干这傻事呢。”
“他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他好活。”他说到这里,眼睛里凶光四射。那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谁不让你好过,你又不想让谁好活?”我显然在拖延时间,可是却也为这个眼前刽子手大学生感到无比的痛心。
“秦国贵不让我好活,我和我媳妇都在他公司上班,他睡了我媳妇,他睡了我媳妇。她死啦,她他妈的想不开就那么死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就在这个时候,那小伙子手中的板手已经举了起来。
“小莲,我来找你来了,我把秦长贵的亲戚朋友碾死了一大半,他们都该死,跟那畜生做朋友的都不是好人。”
说着话,他手起扳落,活生生地将那东西镶到了脑门上,那鲜血从扳手和颅骨的缝隙间激射而出,窜出去好几米。
那帮刚下山坡的小保安都吓傻了,很多都二十岁左右。谁见过这阵势。
可是这事却诡异的出奇,扳手都已经进了脑袋,血流了那么多,他居然还有力气站起来,他的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变得痉挛,面部肌肉疯狂地抖动。
他痴痴地笑着,在风雨中如同一个濒临倒下的稻草人,吐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迈着碎乱的步子,冲着福宝山的墓地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抬起了胳膊,用手指着前方,断断续续,却似乎异常兴奋地说,“小莲啊,你的车开得太好了…太…好了…”
铅云深处,一条电鳗里外翻腾,一个炸雷,连得天地相连。
那雨水来得更猛了。
我闭着眼睛,听到天上无数呱呱的叫声。
话外音:
它们究竟在吃谁的肉呢…
日期:2009-3-9 10:49:00
陆
福宝山没有因为‘卡车’事件影响生意,相反的,登报之后,这里的墓价却变得更贵了。
这些都不是我这样的一名普通保安员该去多想的事情,望着镜子中枯瘦没有血色的脸,我问自己,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了。
第二个月的阴历十五到了。
我以为干爹老陶会来,可是整整一天都不见他的踪影,直到天黑之后,他才在我的门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他说,“孩子我来看你来了。干爹要搬家了,以后不能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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