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偷生游击队的一个成员，二十多岁的她现如今应该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家里一切拿得动、载得走的东西在两年前，也就是三毛出生的那年秋收后，全部被计划生育工作队的拖拉机拉走了。她的家只剩下泥土垒起的四壁墙垣，房子里只有泥土和从空中直射的阳光。即使是这样，那时她心里也还觉得值。她庆幸自己在计划生育工作队到来之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到后山灌木丛中那个被野猪遗弃的山洞里，恰好在洞的上方有一个硕大的野蜂窝，那些捉拿她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生儿子的愿望在她心中是那么地强烈而根深蒂固，甚至到了生死度外的程度。她和乡亲们都知道这群剧毒的野蜂三年前蜇死了来此采蘑菇的谢婆婆，从那时起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敢到后山去。她能够成功地躲藏到这里而没被野蜂蜇，能够在这里冒着随时都有被野蜂蜇死的危险，靠着洞边的刺果果而生活七天，然后又能成功地逃亡到原始森林里去，在当时她认为下次一定会生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是祖先的有意安排，是祖先用一种常人看不见的魔力蒙住了一切阻碍她生儿子的力量。也就从那时起她和她的丈夫一直逃亡在外，两年多来他们忍饥挨饿，流着泪埋藏了被狼咬死吃剩的三毛，病死的四毛。丈夫身体好的时候，还可以靠一把锯子、一把斧头每天黎明前偷着下山到农民家做点木工活换些米和盐，天黑以后偷着回到他们那用树枝搭建在大山深处的窝棚里。现在丈夫生病无钱医治，不能干活，无米、无盐，只有野菜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整整六个月。他不能没有丈夫，腹中的胎儿若是个男孩……也许是这样一种期望，也许是山穷水尽，也许是对死亡的恐惧，这一切促使她想到了来投靠远嫁莆阳的表妹。于是他们走出大山，一路乞讨，在表妹的千万般劝慰和资助下平生第一次住医院，等到的却是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她的第五个小女孩出生了！如果这是个男孩，他们就会在不久的日子里重新回到那个虽然是四壁墙垣的家，但在婆家兄弟们的帮助下又可以重新搭起一个可供栖身的窝棚；他们主动去做绝育手术，生活还能重新开始。但是现在希望破灭了！想到婆婆那张阴沉沉的脸，想到婆婆那指桑骂槐的污言秽语，想到妯娌们那没事找岔、借题发挥的挖苦和讽刺，想到窗外那刺骨的寒风，想到单薄的衣裳，想到身患重病的丈夫，看看熬熬待哺的婴儿……她所面临着的一切不知道那些自称特别坚强的人如果身处其中的话能不能不流泪！

　　黎明还没有到来，窗外的天空仍然是一片墨黑，稀疏的星星好象在哭泣，眨眨眼就泛起了晶莹的光辉，悲观失望的人儿抱着婴儿离开了产房。人们长吁短叹地展开了议论：有的说她可怜，有的说她可悲，有的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做女人。有的说世界上又不能没有女人，有的说不要嫁她那样的窝囊废男人，有的说最好象我一样自己有工作单位，每月能领到工资，即使是生个女孩，男人不喜欢也不要紧，了不起离婚！自己一样能把孩子养大，让她读大学，说不准将来能象撒切尔夫人一样领导男人。就在讨论的气氛从悲观到异想天开的高丨潮丨即将来临时，产房的门被推开了，人们又开始等待新的话题。

　　如果说前面那可怜的女人是受封建残余毒害的产物，那么推门进来的这个女人她是什么？她已经到了政策规定的生育年龄，她准备生育，只是她所在的单位的生育指标不够，临近预产期的孩子现在已宣告为不准出生的人！她必须请医务人员再一次把毒药注入到她的胎盘内，使自己生下一个没有生命的死孩子！否则的话，她和她的丈夫将被工厂开除！


日期：2009-10-27 9:15:00

　　第二章新的早晨
　　一．忐忑的心
　　接下来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沟、渠、池塘的水面上浮着薄冰。从城里开出的早班车沿途未见一个乘客。车到化工站，天色依然较暗，朦胧的站台上立着一个人，见到车子，她飞奔过来，一白色气团随她飞进车箱。她就是在我漂泊、困苦时给我提供安全港湾的同学——燕子。当载着我的救护车还行驶在化工厂至莆阳城的路途中，就眺望我的到来，为我作好入院准备对我关怀备至，尽一切可能为我们提供方便和帮助的康妈妈就是燕子的准婆婆。

　　昨晚，尽管她巡回在隆隆作响、高速运转的机器旁，表面上干着自己的工作。可是，她的思绪却团团围绕着：我的健康，我的生命，我的孩子。万一生个女孩，建林会是什么态度？顺着自己给自己提出的问题，兰兰的遭遇浮现在眼前：两年来兰兰的爱情和婚姻是那么惹我们眼馋。那个标准的美男子不仅长得帅气，而且还是个***员；不仅是个大学生，还是个车间主任；他不抽烟、不喝酒，大方、勤奋，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凭着他的能力，在我们毕业时兰兰进了机关单位，轻轻松松坐在办公室里，不担心迟到，不担心有谁来查岗。不必象我们那样倒三班，搞得白昼不分，神经错乱。人家夫君心疼她不忍心让她闻菜场的臭气，担心肥皂、洗衣粉里面含有碱会伤她的皮肤，什么买菜、做饭、洗衣服、做卫生，这些事通通不准她插手。在这种集千重宠爱于一身的时候，在这种只有幸福不知愁苦的日子里兰兰的女儿云来到了人间，月子里那男人找了个借口——出差，一走就是一个月。月子里她不仅要带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洗尿布，更为可悲的是男人出差回家后收拾东西住进了单位的办公室。真没想到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变脸的速度是那么快而坚决！想过这些以后她对自己说：“不过，李里不用怕。即使建林同样不乐意，生活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差。我一定会支持她！我一定要支持她！”接下来她再次为昨天的事生烦：昨天午睡后她去看望我，刚走到楼梯口我的邻居就告诉她说我去了医院。当她赶到职工医院，送我转院的救护车拉着铃声消失在前方的视野里。“唉！少睡一会就好了。这建林怎么没有把李里住院的事告诉我呢？讨厌！”她给了自己一拳接着象孩子淘气样朝车子前进的方向追了一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忽然想到了唯一与自己同岗的人已经生病住院，今晚必须去上班的事，长长的一声唉叹过后自我安慰地说：“相信上帝会保佑她母子平安！既然现在回不了城，那就到邮局给大伟他妈打个电话算了。她老人家既是护士长，又特别乐意帮助别人，把李里的事交给她，一定没问题。”

　　七时三十分，苦于一夜找不到更多的人与自己分享快乐的建林，在大嫂的提醒下惴着从未有过的高兴劲大步向外走去。刚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楼前一棵百年古樟的树叉上一只早起的喜鹊欢快地叫了两声。他抬头看去，似乎它的头正对着自己，再一看院子里也没有其他行人。这意外的发现使他更加心旷神怡，他开始浮想联翩，由此联想到朋友们的祝福。于是他心怀感激地对它们说：“谢谢你，谢谢你！”

　　建林的声音特别沙哑，即使是在特别嘈杂的人声鼎沸中甭费多大的功夫也能清楚地辨别出来。这时一双匆忙的脚步从东侧走廊向住院部延伸去，建林的声音使这双匆忙的脚步停止前进，改变方向来追逐他。

日期：2009-10-27 9:17:00

　　二．友人相逢
　　“建林！”燕子用双手分开眼前的绿色篱笆抄近道向他走来。
　　“唉呀！！燕子。你怎么能这么早？李里生了个胖小子！八斤半！哈哈哈，儿子。八斤半。你知道吗？”建林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着说。
　　燕子用右手撮个拳头向建林挥过去，并含沙射影地开玩笑说：“看把你美的，哈哈哈。你看清楚了没有！”
　　“当然，那还有错！”建林脖子一扭好象真是亲眼看过赤裸裸的婴儿样充分肯定地答道。
　　压抑在燕子心头的种种猜测此时被一种渴望的快乐所代替。接着她顾盼四周，然而院子里静寂无人。于是不解地问：“建林，你刚才跟谁说话？你谢谢哪个？”建林推了她一把，用手指了指树上的喜鹊。燕子恍然大悟用无法理解的神态瞠他一眼，接着再给他重重的一击说：“唉哟！我的妈呀，莫把人笑死了！”

　　“看把你们美的，让人分不清眉毛、鼻子和眼睛了。李里怎么样？”燕子和建林推推搡搡笑得有些前仰后合，以至于尼亚从院外走过来他们都没有发现。
　　“一切都好，李里和儿子都在手术室里休息。尼亚，请你带燕子去看李里，我到商店去买糖。”建林继续往外走，他要赶在医务人员交接班之前把表达我们全家人谢意的喜糖买回来，送出去。
　　燕子和尼亚对医院的情况都很熟悉，说说笑笑大步大步向手术室走来。一辆手术用推车堵在产房门口，医务人员紧张地忙碌着。见我心切的燕子象孩子顽皮般地从推车下钻了过来，接着猛抬头大声喊到“李里，燕子飞来了。”再接着连蹦带跳地做了个猛虎下山的动作将整个身子向我压来。她那欢快的笑声感染了我，我们相拥着。
　　“起来哟！这大个人，还象个小孩子。”尼亚边说边用力把燕子从我的身上拉起来。紧接着用关爱和责备地声音交换着说：“李里刚生完孩子，全身都是疼的。你还压她，哪象二十多岁的人？真拿你没办法。”看着燕子自责的笑容我赶紧安慰说：“没事，没事。”接着她们向我叙述刚才在大院里巧遇建林的情形。三五分钟过后手术台上传来一声惨叫，为了让未婚的燕子早一点离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打断她们的谈话说：“燕子，这么早赶回来，一定是又冷又饿吧？你们都到外面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再来推我去病房。”燕子同时想到应该去给我准备早餐，再次象久别的朋友握了握我的手补充说：“李里，我去给你做早餐。”尼亚依然留在手术室里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