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我抵触的，在我妈唠叨的时候，我很想她停下来；在我爸咳嗽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皱眉；而在我爸准备说教的时候，我干脆提前起身把房门一关，来个静噪两不相干。但我现在真的很怀念这些，如果现在能听到我爸的一声责骂，我想我会很开心地笑起来，那样一定会让老头子感到迷惑的……
　　这么边走边想，我居然不自不觉地来到了河边。
　　河水在缓缓地流着，将洒在河里的月光冲洗得细碎而耀眼。
　　这是一条记忆的河，潺潺的流水声唤起了我对于童年的那些回忆。如今故地重游，我却把它给冷落了，直到现在才来看望它。
　　而且还是在一种不经意的情况下。
　　想到这，我忽然有了愧疚感。一种有负老友的愧疚感。

　　我还低着头沉湎在这种愧疚感之中，河另一边的草丛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我抬起头来看。有一条人影在月光下一身而过，很快地消失在了草丛后的丛林里。
　　虽然只有一瞥，但那身影却有些眼熟。

第二三零章 稻草人之晨练

　　我正要跟过去，不想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新舟。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我身后。
　　“怎么到这里来了？刚回了趟屋，出来之后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连夜赶回城里去了呢。”他略带调侃地道。
　　我朝他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出来走走。”
　　“看来你真是在我家呆得有些发腻了，这么大半夜还到处乱窜。行，这么闲不住，那明早带你出去晨练去。晨练，还有印象不？”说着，他冲我眨了眨眼。

　　晨练，晨练，晨练……
　　这两个字像是被钩钓出来的一尾大鱼，在我脑海里慢慢上浮着，随之带起一些模糊的记忆。记忆里，一条废弃的旧铁轨上，一个体格粗壮的小男孩站在两条锈迹斑斑的铁轨中央挥着胳膊：“盛坤，快跟上，我们正在晨练呢！”
　　后边，另一个体型偏瘦的小男孩在那喘着气呼哧呼哧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竖着拳头冲同伴抗议道：“新舟，你这家伙别故意停下来等我，我马上……马上就赶上你了……”
　　……
　　“还有印象不？”新舟又问了我一遍。
　　“你觉得呢？”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在把我当傻瓜，“我又没得老年遗忘症。倒是那条旧铁路，它还在吗？”
　　“如果这几年你没有开个轰炸机去那里狂轰乱炸一番，，我想它或许应该大概还在那里。”他语气夸张地说着，然后把粗壮的手臂往我肩头上一搭，搂住了我的脖子，和我并肩往回走。

　　“这几年里你自己没有去吗？”我又问他。
　　“怎么说呢……村子里其他的孩子对那条破铁路似乎不太感兴趣，没有了你的陪伴，我一个人才懒得去呢。”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其实……”

第二三一章 稻草人之尿意

　　“其实什么？”
　　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前些天我才刚去那里走了走，不过那里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了？”
　　“说不上来，”他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去的时候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经不对了，就想上那去走走。可在那铁轨上走着的时候，我总感觉后边有一双眼睛……”
　　“等回过头来，却又什么都没有，是不是？”这回轮到我调侃他了，“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就知道把这事说出来你会笑话我。”他叹口气，又摇了摇头，“好了，不说了，马上就到家了。你要有兴致，咱明天就跑那晨练去，就像小时候那样，让你自己亲自领略一下那里的怪异气氛，怎样？”
　　“去就去，谁怕谁？”我攥拳在他胸口上轻轻碰了碰。
　　进到房间里，新舟指了指床头的盘棋，问：“还要接着下吗？”
　　“不了。”我打了个呵欠，“既然明天还要早起晨练，咱现在就应该睡了。早睡才能早起。”
　　他点点头，将棋盘撤了下去。
　　是夜，虽然疲意甚浓，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似乎汤喝多了，膀胱涨得有些难受。

　　可我又不想去茅厕。
　　一是懒得动弹。
　　这二嘛……老实说，我还真有些害怕。
　　新舟已经睡着了，他那一如既往的呼噜声就是铁证。这家伙，喝的汤不比我少，也不见他怎么上厕所，果真是长了一个牛胃。眼下要我半夜里一个人悄悄去乡下的茅草房里上厕所，那我宁可选择憋着。
　　可这尿意毕竟不比身上的痒和痛，不是你硬憋就能憋得住的。好几次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又被这股子尿意给刺激得醒了过来。就在这百般郁闷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第二三二章 稻草人之犬吠

　　要不……就在新舟他家门前的地里解决问题得了？
　　反正这大半夜的，完全不用担心有谁会看到。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外面根本就不会有人。
　　打定主意，我悄悄爬下了床，推开房间门，又借着半明半暗的月光，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大厅里。这最后的一道关卡是大门。
　　在乡下，不管大门还是小门，一律都是木板门。而整幢屋子的大门又与各个房间上的小门有所区别，不仅在于门的大小，还在于大门上有门栓，且一般多为上、中、下三根门栓。

　　站在新舟家大门后，在把那三根门栓一一拔开时，我尽量把动作放轻来，以免惊醒姑父和姑妈——都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醒来，我妈就是这样，她每天早上啥时候起来的，我是完全不知道。
　　在准备把大门推开来的时候，我想了想，又来到了放暖瓶的地方，倒上了一杯水，将水倒在了门两边的门轴处——这样可以防止在推门的时候发出响声。这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做好一切，我这才放心地把门推开来。
　　悄然无声。我悄悄地伸着腿迈过了门槛。一切都很顺利。
　　夜里的风比较大。当褪下裤子站在新舟家门前的那块田地边上时，我不可避免地有些激动，同时还有些紧张。

　　以天地为厕，这样的事情，自打上小学后我就没有再做过。
　　而这一紧张，我空有满腔的尿意，却一丁点尿也排不出来了。
　　就在这无比尴尬的时刻，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了几声狗叫。
　　我想起了新舟曾经和我说起过的，狗的眼睛很特别，能看见一些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时候它们会大声地咆吠起来。
　　而这样的事情，通常常发生在半夜。

　　他所描述的情景似乎正好被给我碰上了。心里一紧，我不由得循声往狗叫声响起的方向望了过去。

第二三三章 稻草人之熟悉的背影

　　夜幕下，在纵横交错的田边小路上，有一个人在那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背影很眼熟。因为早一些的时候，我曾在那条河边见到过。
　　但我很肯定，在更早的某个时候，我就和他有过接触。
　　而且不仅仅是一面之缘，而是打过交道。
　　虽然那些死公式定律我是打死也记不住，可对于记人，我还是很有心得的。凝视着他的背影，就在我依稀快要辨认出他是谁时，他又一次消失了，消失在了无边无尽的夜幕里。
　　犬吠声还在持续着，这显然是那人的原因。
　　他是谁？为什么会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且，从他消失的方向上看……他要去往的地方，似乎是赵老爹的家。
　　又或者是那红泥路旁的竹林。
　　我脑海里也不由得浮现出了那穿红衣的女孩。
　　直觉告诉我，如果现在追上去，或许能够把谜底揭开来。
　　可是眼下这么一个时候……
　　追，还是不追呢？

　　追！
　　狠狠地跺了跺脚，一滴尿没有掉的我又把裤子拉了上去，回到门边把门轻轻带上后，便急匆匆地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虽然赵老爹的家之前我去过一趟，可那毕竟是在白天，有了夜色的遮掩，眼前一景一物都变得陌生起来，等追过去的时候，我怎么都找不到那条往上走的岔路！眼前只有一幢幢黑漆漆的房子，以及那几幢房子后面茫然一片的草坡。
　　那条岔路就隐藏在那草坡里头，可我就是死活找不到。
　　就在这为难之际，从那草坡里慢慢升起了一个人影，有如在大海中突然亮起一盏指明灯。
　　因为他在高处，我在低处，而且我和他之间隔得比较远，再加上夜色增添的朦胧感，我看不清他的脸孔，但认出他的身形，正是我要追踪的目标。


第二三四章 稻草人之脚步声

　　他似乎在给我指路。
　　顺着他所站着的位置看下来，我很快找到了那个岔路口。
　　而等我来到岔路口边上时，再仰着头看时，草坡里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我沿着岔路跟了上去。
　　在那草坡里走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惊涛骇浪之中，随时会被那茅草和黑暗所吞噬掉。

　　等我浑浑噩噩地上到那条红泥路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