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用跟以前一样的方式，握了握我的手，说：“小瑾，快生产了，要注意身体！别这样一直不转眼地看着我，我知道，你还在生叔叔的气，对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生您的气，一直以为，我很生叔叔的气，实际上，对您，一点也生不起来气。”
　　李叔笑了，说：“真的？”
　　我说：“真的，您知道，我不会骗您。”
　　李叔点点头，站起身来，环顾着我们不足10平米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厅堂，叹了一口气说：“吴天，小瑾，对你俩，我也是一点也恨不起来，按道理，我也该恨你俩的！可是，别看我气急了吼你们跟骂孙子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依然很牵挂你们，会认真思考你们所说的话，你们相信么？”
　　我和吴天都由衷地说：“我们相信！”
　　我们相信，李叔对我们，在情感上，是亲的，是热的，他无论是和善的时候，还是暴怒的时候，都是真的。可能在很多场合，他也要装模作样，但对我俩，他很直接，并不隐藏，即便是反感的时候，也直接了当。在这一点上，他和王丽娟等人，有非常本质的区别。
　　李叔笑了，重新坐了下来，说：“今天专门来这里，除了实在也想看看小瑾怎么样了，还因为，目前的情况下，的确不方便在办公的时间和地点跟你们谈什么了。公司现在风雨飘摇，自从调查组进驻后，什么都不方便。不过也好，在调查组来了后，我反倒心里踏实了许多！近几年，我随时都感觉脖子后面有一把剑，这剑，就用一根头发丝栓着，在我脖子后面晃来晃去，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现在，它当真砍下来了，一切，都快结束了！这，是幸还是不幸呢？吴天，你说！”

　　吴天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看着李叔，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对您、对公司、对我们年轻人，都是好事！叔叔！”这是他第一次随着我叫了“叔叔”。
　　他接着补充说：“叔叔，你一直怪我们倔强，怪我们不老老实实地跟着上级的指挥棒转，因为我们年轻，您怕我们吃亏，也怕我们惹出什么乱子来。”
　　李叔说：“是啊，改革开放日渐深入，价值标准日益多元化的前提下，人心不再单纯了！人心，变复杂了！没错，党和政府是指出了方向，也描绘了美好的前景，但具体在工作中，走什么样的路？谁有把握？即便有一点把握，也顶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对利益的垂涎！怀着美好的愿望，不等于能得到美好的结果啊！太难了！”
　　吴天说：“是的，叔叔，因为太难了，所以更需要努力啊！记得这几年，我作为您的小兵，提得最多的，就是建立健全相关管理机制，当然，建立健全相关管理机制，肯定无法一蹴而就，但是，哪怕一年推动一丁点，几年下来，多少也会有一些成效啊！李叔，请原谅我的直接，我想不明白的是，其实，您心如明镜，为什么，您还是选择了放弃努力？”
日期：2010-01-29　17: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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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叔苦笑一声说：“吴天，你在说我懦弱？”

　　吴天摇摇头说：“不！如果仅仅是您因为性格上的懦弱，一切倒还好解释，但是，我跟着您这么几年了，我很清楚，您不是懦弱的人，所以，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令您选择放弃。”
　　李叔略略释然了：“是的，我不是个懦弱的人，从来都不是。为什么我选择放弃，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在总结，尤其调查组进驻以后，我停止了对繁琐事务的处理，腾出了大量的时间，专门在想这个问题。吴天，你可能比小瑾更清楚我们国家搞国有企业改革的背景！1993年12月底，　第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通过了《公司法》1994年7月1日开始施行，这是新中国建立后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规范公司的组织和行为，颁布这样的法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用法律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吴天，你能理解国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吴天点点头说：“恩，我的理解是，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经济生活中，计划经济的惯性太大，这种惯性，事实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这种阻碍，光靠每一个经济实体自身，已经很难克服了，所以，必须立法，予以保障和规范。”
　　李叔说：“你说得没错，那么有了法律的保障和规范，按理，就该很好地推动国有企业的发展了。事实上，没这么简单。”
　　我问道：“怎么不简单呢？以法治国，以法治企么！”
　　李叔笑了笑：“小瑾，事实总是比理论复杂很多倍！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发展良好的企业，产权清晰是最基本的要求，产权清晰的意思，就是公司到底是由谁来负责，谁对运营盈亏负责，简单点说，就是公司到底属于谁。对私有或者民营企业来说，这不是问题，对国有企业来说，这就是个大问题——国有企业，由谁负责呢？理论上来讲，董事长就应该代表国家来对企业负责，可董事长怎么产生呢？私有公司民营公司的董事长由股东大会确定，我们国有企业的董事长，行政指派，总经理，行政指派，甚至中层管理人员的任命，都是行政色彩多过市场需要。既然是行政指派，那无论从逻辑上还是人情上，就都应该首先对行政负责了！至于盈亏，又有谁真正愿意上心呢？小瑾，你又要说了，董事长、总经理天生就该为企业盈亏负责，理论上是这样的，可就算国企的董事长、总经理有着强烈的使命感，愿意为企业的市场盈亏负责，可是，运行体制的问题又来了！市场行为的决策，可不是董事长总经理个人说了就能算数的！班子集体决策！集体决策，好的话，能充分发扬民主，事实上，很多时候，集体决策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无人可以为决策真正负责！吴天，建立健全一些工作机制，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可体制不顺，才是最大、最根本的问题，没有顺遂的体制，任何工作机制都是不堪一击的！”

　　说到这里，李叔非常激动，他稳了稳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个人，无力单枪匹马地建立起顺遂的、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需求的体制！这是个社会的问题，是在转型的历史时期普遍存在的问题，是任何一个国有企业老总都不得不面对、不得不头痛的问题，也是至今尚未解决的问题，可能，再过几年，相关各方会探索出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可惜，我大概等不到了！”
日期：2010-01-29　18: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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