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意昂笑了一下,本就是好酒之人,得了林墨弦这句话,便端起杯子继续喝起来。
“从古至今,恶鬼作祟,无不事出有因,单纯设坛做法,或可一时驱除邪魔污秽,但毕竟难解根本之结。此次府中恶鬼食人,虽在死者身份上呈现出了一定的随意性,然而无论是地点还是时间,这些事件都被一种奇怪的因由所牵系着。简而言之,恶鬼行凶之事一直没有超出武威府的范围,而时间也一直只发生在夜间无人之时,悄无声息。
恶鬼之所以为鬼,皆因其行事之不可预见,所谓恣意凶残,百无禁忌,全凭天性,无法以人伦常理进行度量猜测,才谓之恐怖。
既然恶鬼如此强势,却为何一直拘束于府中之地,而行凶之时却要刻意避人耳目,昨夜遇我,更是慌乱奔逃。试问大人,若恶鬼真有妖法,可取金吾卫高手性命于无形,大可如同豺狼虎豹般,众目睽睽下杀人食之,何必非要在无人时悄然行凶,不留痕迹,难道恶鬼害怕被人以杀人之名捉拿治罪么?若非有人操控,又当作何解释?抛开未可知的习性不言,单就恶鬼所呈现出来的行事方法来说,根本完全是以人的行为作为参照,认为杀人之事,需要掩人耳目,小心为之。而恶鬼徘徊武威府中,则显出出了一张极强的目的性,这些都不应当是所谓恶鬼的行为举止。或者对应来说,其中所散发出的,是强烈的人的气味。
所以我认为,虽然恶鬼出现,但观其行为,背后必然有所操控,隐藏恶鬼,是害怕恶鬼行迹中透露出操控之人的线索。因此纵使做法封印了此只恶鬼,背后之人必然会找寻机会再次驱使别的凶物再次犯案,直至目的达成。”
“所以说,寻求驱鬼之术,根本是用错了方向。”丁意昂似乎有些明白了。
“正是,好比一人欲用刀杀人,但仅仅想要毁去刀,是不可能阻止命案发生的。”
“明白了。这些事情,看来还需要禀报忌行大人啊。”丁意昂补充道,“如此说来,昨夜恶鬼现身,也有可能是刻意为之了。”
或者是预谋杀人失败,或者有人不希望看见调查朝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推进,于是演绎了昨夜一幕。
可是案件分明还毫无头绪,这些事情的发生未免有些多余了,也许背后的操控者,也无法控制事件的局面,而有些慌了心神?
这些,便是昨日一直来,林墨弦一直苦苦思索所得到的结论。
要看到恶鬼身后的那个影子。或者,昨夜自己见到的,真的是恶鬼么?
已经可以了,不用再想下去了,现在只能走到这里。
日期:2010-8-5 18:17:00
于是林墨弦岔开了话题,“丁大人是随着忌廉将军一起回到长安的?”
“是的,在下出身于关内道的瀚海府。不过回到长安,却也算是回到家了。”
“大人原来是回纥人?”
“在下祖辈曾居于长安,后随先朝汉室郎中张骞一同出使西域,途中遇匈奴袭击,流落失散,只能与当地人通婚,安居下来,在下体内,早已说不清是流淌着哪些族裔之血了。
家中长者每每遥望长安,却不得归,而中原,早已几易其主。本朝开国之后,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大唐威慑四方,我亦得以从军,拜于忌廉将军麾下。随将军多年讨伐征战,终于得以重归长安,实现几代先祖之夙愿。”
丁意昂举头望天,杯中酒一饮而尽,“说起来,连月亮,好像都是长安的圆啊。”
“家中客居西域之地,为了生存,不知受过多少欺侮和委屈,无论胡汉,皆视我等为异类。我年轻时亦只知与人争强斗勇,不务正业,唯有从军之后,忌廉将军不问我出身来历,但凭军功提拔委任,才有了在下的今天。何其幸哉,我得以回到故土,而我丁家后人,可在这不世之城万朝之都的长安平安成长。”
大唐建业之后,繁荣昌盛,疆域扩张,皇帝开明贤能,万邦来朝,民族和睦,异邦之人在本朝为官从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丁意昂这份独特的身世经历所滋生出的感慨,的确只有在当今盛世之下才可能出现。
“恭喜大人如今心遂所愿。”林墨弦说。
“是啊,原本打算在军中某个稳定的差事,不再过戎马生涯,安心抚养几个孩子长大。然而将军有事,我必当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不过今日与先生对话,却着实勾起了下官的思念之情了。本来职责所在,不应徇于个人私情,不过实在有些挂念妻儿,最近还是找时间回去看看吧。”
“这是为夫为父所应当的。”
“多谢此次先生相助,等事情完结,必请先生到家中一聚,到时候随意放松,咱俩真正不醉不休!”
“那自然最好。”林墨弦笑答着,又喝下了一杯。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两人拉近了彼此距离,竟已如同知己好友一般。
这便是好酒的魔力吧。
月光下,树影变成了银色与黑色的交结,弥漫的湿气附着在青草树叶上,鸣虫发出轻柔的声音。
有隐隐的香气传来,好像已经飞升到了半空之中。
流云飘过,月光在遮盖间时隐时现着。
原来是起风了。
清凉的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却惊扰得夏虫收住了声音。
丁意昂已经回屋睡了。
林墨弦晃了晃杯子所剩不多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这么安静的夜晚。
不知是困倦还是酒的作用,头有点晕。林墨弦慢慢走回房中,带上了门。看着丁意昂熟睡的样子,原本那张留着疤痕,严肃得有点让人害怕的脸,此刻却好像变得特别温和。
大概是梦见了妻儿吧。
心里这么想着,林墨弦吹灭了灯,缓缓睡去。
日期:2010-8-6 16:16:00
并没有睡去多久,林墨弦便被一阵声音惊醒了。
非常熟悉的声音。
林墨弦于是立刻坐起身来。
仔细听着,沉重的喘息声,有节奏地,一轻一重交错变化着。
恶鬼又出现了。
林墨弦站了起来,想要悄悄摇醒身旁的丁意昂。可是屋中太黑了,怎么也摸不到丁意昂的身子。
只有自己轻轻取了身旁的刀,从外侧的回廊走了出去。
本来皓月当空的夜晚,这会儿却已经不见半点光亮,天地之间,完全漆黑一片,浓重的黑暗,压抑得让人感到窒息。唯有眼前的回廊,被不知源自何处的光亮映照着,依稀能看见前路。
沿着由木板铺就的回廊前行着,细细追踪着那个奇怪的声音。
经过一间间屋子,每间都门户大开,内里的陈设完全相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终于走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处。
是此前林墨弦遭遇恶鬼的房间。
房间的门仍然被木条严密的封着,木条上面公鸡血书的符文十分醒目。本应被道法所封印处,竟然还是被恶鬼闯入了?
林墨弦透过木板的缝隙,悄悄在纸门上用手戳了一个洞,想要一窥究竟。
刚把头凑上去,却突然大骇,踉跄着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一只红色的眼睛,正紧紧贴在那洞口,死死盯瞪着林墨弦。
汗又流了出来。
被发现了。
或者这个声音,原来就是为自己而设的圈套。
然后听到木板崩裂的声音。
木板上书写的符文,此刻已经全部化开了,融成鲜血,汩汩地往下流淌。
平日里刀斧都难以劈开的后木板,已经自行断出一道道的裂缝,裂缝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还在不断扩大。
某一刻,终于撑不住张力,全部碎散开去。
严丝合缝的纸门露出来了。
林墨弦此前戳开的小洞还在,只是那只红色的眼睛已经不见了。
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刀,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
这个时候,门缓缓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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