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自己还天真地以为，男人长大以后就一定会有个女人，并且听母亲说，傻西里子虽然条件不济，但心还是‘挺高’的。没想到的是，傻西里子最终也没能有过一个女人！不过那时的傻西里子还正值年少，有的是旺盛的生命力：健康的肤色，健壮的肌肉；蓄着那不知是属天何种风格的长发，虽然毫无光泽，但总是梳洗得干干净净。正因为如此，使自己不禁萌生怂恿他去学拳击的念头，而傻西里子居然听信了自己的话，可炼了还不到半个月便不了了之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傻西里子白天在工地上干活过于劳累，再加上晚上炼拳击，最终累得病倒了，在家人的劝说下才放弃了。这令自己感到非常失望，希望傻西里子能成为中国式泰森的疯狂梦想也随之破灭了。

　　虽然自己在初中毕业后也曾在这样那样的一些地方打过工，但从来没有在傻西里子所在的那种工地上打过工，所以对那种工地上的苦累最终还是没有过体验的，并且对傻西里子的内心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种痛苦折磨而最终精神失常也是不甚了了的。傻西里子常常是要在工地上干到深夜的。记得有一次已是夜半时分，傻西里子下班后来到了自己家，又像以往一样呆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没头没脑地说道：‘有个亮光老跟着我，我走它也走，我站住它也跟着站住，我一跑，它就在后面追我。’

　　‘在哪儿呀？’自己不禁毛骨悚然地问道。
　　‘在工地回来的一个土坡上，我走的晚了，道上就我一个人；我走，那个亮光就跟着我走，我就使劲挠头，头发都让我挠得奓起来了，一直跑下了那个土坡，那个亮光才没有了。’
　　‘你没看清那个亮光是什么吗，是萤火虫吧？’
　　……
　　‘能是鬼火吗？’

　　……
　　‘你挠头是干什么呀？’
　　傻西里子坐在那儿，僵直的目光又不知飘向了何处；不再有讲述，也不再有回答，有的只是那煞有介事的沉默和若有所思的发呆。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是因为傻西里子觉得他和自己有着很多相似的‘简单’的原故吧），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发现傻西里子在模仿自己。首先是从穿着上，只是自己天生有着一付好衣服架子，可以想见：同样的衣服穿到傻西里子那短粗笨拙的身上便是另一番光景了！但毕竟这还是可以模仿的， 而有些地方则是傻西里子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就像自己打趣身边那漂亮的女孩那样：‘你看到傻西里子没有？我穿什么，他也穿什么；我找了你，他就买了条狗，哈哈！’

　　除了青春年少加之一付好皮囊外，自己是再也给不了身边的女孩别的什么了，而这个时代的女孩又都是极其现实的，自己那点儿天赐的‘资本’除了能满足女孩们短暂的虚荣心之外，是不可能更长时间抓住一个女孩的。这就使自己身边的女孩总是不停地在变着模样，而这就更加令傻西里子羡慕不已了，不似他身边的那条小狗，永远的只是那一付嘴脸。不，不能用‘永远’，因为傻西里子最终竟连他的那条小狗也没能‘抓住’！

　　当自己听到傻西里子的小狗丢了，便去了他家。傻西里子满脸痛苦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像似被那巨大的痛苦压得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那条小狗，我从这么大、养到这么大……’ 傻西里子眼里噙着泪水，一边比画，一边对自己说道。‘晚上，我牵着出去遛；过来两个小子，一个上来就给我脸上一拳，一个抱起狗就跑，等我缓过神儿来，去追那两个小子，人和狗就都没影了。我回来倒在床上，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傻西里子用他那笨拙得连只小狗也没能抓住的大手捂着胸口，费力的喘了一口气。
　　自己嘴里劝慰着傻西里子，却无法抑制的笑了出来：笑他的呆傻，笑他丢掉了一条小狗竟然比自己失去了一个女孩还要难过。当时傻西里子的父亲还活着，下岗后，因为体弱多病，只能整天躺在家中，靠傻西里子来养活。看到自己笑，便在一旁说道：‘那条小狗是你里子哥从小儿养大的，是你里子哥的伴儿，你里子哥对那条小狗有感情。’
　　自己不知傻西里子是在何种原故下离开工地的，好像似因为工地黄了。
　　‘男人不挣有数的钱。’这是傻西里子在离开工地以后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傻西里子在离开工地后，最初卖了一阵儿雪糕冰激凌。不是摆摊儿卖，而是背着个小箱子在傍晚走楼串户的吆喝着卖。并且是要坐上一站车，到离家远一些的地方去卖。当自己问他原因时，回答是：在家附近卖，遇到熟人不好意思。后来又卖了一阵儿袜子。卖雪糕冰激凌是否挣钱自己就不得而知了，但卖袜子赔了钱，因为卖不出去给了自己家好些袜子。
　　‘男人不挣有数的钱，跟人家学一学。’当自己在市中心的商业街上遇到傻西里子时，傻西里子有些难为情地对自己说道。
　　看了好半天，自己才看明白，原来傻西里子在一家卖廉价服装的地摊上干起了‘牵驴’的活儿。见到自己之后便请自己去一家馅饼店吃馅饼。当自己问他一天能挣多少钱时，傻西里子又是若有所思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说道：‘看老板的生意好不好，有时一天能挣五块钱，有时一天能挣十块钱──男人不挣有数的钱，跟人家学一学。’

　　‘你今天挣多少钱啊？’自己问道。
　　傻西里子又是若有所思地发了好半天呆才说道：‘今天挣了五块钱──男人不挣有数的钱，跟人家学一学。’
　　自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盘中那十张馅饼，一张五角，十张恰好是五块钱。
　　二十几岁的自己，几乎无时无刻不处于情欲躁动的煎熬中，对异性的渴求大过了一切，真就像一头发情的牲口一样，见到女孩便想做爱——应该是‘交媾’才对。如果没有女孩的陪伴，自己似乎一天都活不下去。如果以此来对‘流氓’一词作为解释的话，自己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但自己无需去掩饰的，上苍恩赐于自己的那付好皮囊已经为自己做了最好的掩饰。
　　不知道傻西里子是怎样挨过这种煎熬的，原以为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自己一样的，但至少在傻西里子的身上证实了自己的‘以为’是错误的。原因是自己突然听到了这样一件事：傻西里子每天一到凌晨四五点钟，便会从床上爬起来到阳台上去看楼下过往的女人，并且常常下楼追着那些过往的女人看，吓得那些女人报了警。

　　‘唉呀妈呀，真吓人──变态！’自己那漂亮的女友在听到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恐、鄙夷、讪笑等诸多表情。
　　自己听到后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想想自己，虽然头一天晚上已在女友的胴体上尽倾情欲，但翌晨醒来时常常是在女友身上的，自己竟也不知是怎样上去的，想来那并不是自己的意志——除非睡梦时的人仍存在醒时的那种意志。
　　因为偶然的一件事，自己同女友在傻西里子的家住了一宿，目睹了所闻的真实。不过那天早上自己并没有从傻西里子的身上看到什么变态怕人的东西，也并没有从傻西里子的眼中看到邪恶与龌龊的东西。只感到这些东西恰恰躲在自己那付好皮囊下正在窃笑，笑自己那漂亮的女友惶恐不安地紧拥着自己和它们的藏身之处，笑它们把它们的阴影涂在了傻西里子的脸上，却没有赋予他内在的实质。自己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使傻西里子在自己那漂亮的女友面前仍能像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面前一样保持着他那一惯的一本正经，那可怜的一本正经；自己无从看出他那一惯的一本正经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故作出来的，只是觉得他那一本正经实在是可笑至极，也许正是那可笑的一本正经，使他永远也不知女人为何物！

　　唉，那可怜的一本正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