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4-07　15:48:07

　　33 傻西里子
　　临近中午时分，随着牢门上的铁链子哗啦一声响过之后，马常喜手中握着判决书从半开的牢门下钻回牢中，默不作声地把判决书交到老胖子手中后便低首垂目地爬上铺坐了回去。
　　老胖子看了一眼判决书后便开始念起来：“被告人马常喜，男，生于一九五七年。”老胖子停下来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老马今年四十三啦？”
　　“也记不住了，多会儿生的也没人告诉我。”老马操着尖细的公鸭嗓含混不清的嘟哝道。
　　“哈哈。”
　　老胖子笑过之后又继续念起来：“……马常喜和金广晨在北郊河桥下见到被害人刘某某，马常喜指着刘某某说道，这个行。两人上前截住刘某某，用砖头相威胁将刘某某挟持到马常喜家中后轮流实施强奸……二犯对其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本院认为，被告人马常喜，金广晨，违背妇女意志，采用暴力、威胁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其行为已构成强奸罪，应予惩处……马常喜，金广晨犯强奸罪，属于共同犯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那上面写的怎么是犯强奸罪啊，强奸罪十年顶天啦？
　　“你没看到下面写着属于共同犯罪吗。”
　　“那为什么不写轮奸呢？”
　　“你问我，我问谁呀。”
　　“真不明白现在的法律是怎么回事儿！”
　　“俩人也没分先轻后重，头把二把，拿了一样的年儿，不错，嘿嘿。”
　　“十三年，还能活着出去吗？”
　　“这样的，在哪儿活着都一样，他这刑期肯定是工改，遭不着罪儿。”

　　“老马也挺冤，弄完那娘们儿后又给下面条，又给煮鸡蛋，结果还是让那老娘们儿给告了！”老胖子打趣过后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老马半彪不傻地就是个干活人，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四十多岁了还没老婆能不憋着吗，加上那天喝点儿酒，再有同案撺掇……”
　　“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谁说过这句话来？哦，对了，是傻西里子曾经念叨过这句话——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白漠暗下里寻思道，而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傻西里子那张脸同时也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记忆中：
　　“自己的堂兄傻西里子──已经无法确定是谁给他起的这个绰号了（也许是自然而来的吧），只是觉得这个绰号远比他的名字更适合于他，真希望他生来就彻头彻尾是个傻子，也许那样会更好一些。
　　自己模糊的记得曾经似乎给傻西里子画过头像素描，仅此而已，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是没有为他画过油画的，就像此时自己突然想起他那单调的生命一样，傻西里子真的是毫无色彩可言，这也许是因为他和他的生命都实在是过于简单了：生就一个简单的家庭（贫穷像似永不可改变的）；粗短的身材，丑陋的容貌（同样的永不可改变）；简单的头脑里只装着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更为简单（也是令自己感到心里平衡）的是他竟连一个女人都不曾有过——自己是有过许多女孩，可想来生命又何曾不似他一样的简单呢！

　　傻西里子的母亲死的很早，那也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个活人、一个体内还留有生命的躯体却像干尸一样的可怕。就仿佛那可怜的女人的身上的血肉都被她腹中那大得可怖的肿瘤吸光了似的，最后，那肿瘤也吸去了那女人简单的生命。
　　听父亲说，他和傻西里子的父亲（也是叔伯兄弟）从儿时就是极为要好的，自己猜想，那一定也是因为两个人都同样的生活在‘简单’中的原故吧。
　　傻西里子只比自己大一岁，他在自己记忆中留下的最初印象大约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粗短的身材显得异常的结实，手脚也显得异常的大，看上去有些可笑的笨拙。窄窄的额头像在怀念祖先似的向前高高地突起，上面趴着几道浅得看不出是要说明什么的皱纹；稀疏的头发像雏禽的氄毛似的毫无光泽，消瘦的脸颊却透出了坚硬无比的骨线；浅淡的眉毛在高突的眉骨上只稀稀落落地露出了一些端倪，一双弱视的眯缝眼在要看清一件事物时便觑得几乎不剩下什么了——正因如此，傻西里子曾一度念叨着要把它拉成双眼皮，不知是什么原因，最终却没能得以实现。像似为了找补眯缝眼的细小，嘴便竭尽可能地占据了脸的下半部，即便如此，那心有不甘的牙齿仍像在继续怂恿那厚厚的嘴唇似的向外龇着，这就使那难过的厚嘴唇总得不停地向下抹搭，傻气似乎便不动声色地蛰伏在了这嘴的周围，每每这张嘴随着笑咧开时，傻气立刻蜂拥而出，瞬间便将整个脸都占据了。

　　不知为什么，在自己的眼里，似乎从来就没有感到傻西里子的容貌是丑陋的，只是觉得他的眼神总是停留在迟钝和呆滞中，脸上总是挂着一付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笑时，那付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立刻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傻气冲的不见了踪影。
　　傻西里子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但曾经一度在自己的印象中总是感到他比自己大了许多。最初的这种印象还是在自己读初中的时候，而那时的傻西里子早已到工地上做工了。就像傻西里子的父亲偶尔会到自己家坐坐看看自己的父亲一样，傻西里子也常常会到自己家坐坐看看自己。并且同他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只不过多了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傻笑而已。记得有一次因为工地上给了午饭，傻西里子便把他从家带的饭给了自己。当自己和姐姐看到他那特大号的饭盒中满满登登的一盒馒头时，都不禁瞠目结舌的笑了起来。过后母亲才对自己和姐姐说，他之所以吃得这么多，是因为他干的活儿很累。虽然傻西里子的家境也并不宽裕，但他每逢领到工钱都要给自己家买上些什么，这对于自己家那种贫寒的家境实在是非常宝贵的，这也使得自己家的一家人都很喜欢傻西里子，尤其是自己。

　　像当时社会上那些喜欢追求时尚穿着的年青人一样，傻西里子也喜欢追求穿着的时尚，只是那几百乃至几仟元一件的名牌时装对于傻西里子来说是永不可企及的，最多不过花上个百儿八十元钱，买上些假名牌时装来包裹一下他那笨拙的身子和他那颗可怜的虚荣心罢了。即便如此，每当他穿着一新出现在自己家时，仍不禁会引起自己羡慕的一问。
　　‘你那条围脖儿多少钱买的？’
　　傻西里子先是若有所思的发上好一会呆，然后才一脸傻笑地答道：‘班上一个小姑娘给买的。’
　　看到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自己便不禁追问道：‘你有对像了吗？’
　　依旧是若有所思的发呆，依旧是一脸傻笑，依旧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知所云：‘有个小姑娘老瞅我，我跑她也跑。’
　　‘在哪儿瞅你呀？’自己莫名其妙地问。
　　‘我下班时在电车站上瞅电车，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小姑娘瞅我，一回头，她还瞅我；等到电车来了，我在前边跑，她就在后面追我。’
　　‘哈哈。’傻西里子那煞有介事的一脸傻笑便惹得自己的家人都不禁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