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广了。谁家兄弟犯事了，咱替他跑出来，谁家孩子想上好学校了，咱给他通路，谁家亲戚被执行死刑了……当然这个难度比较大，一句话，别人不好办的，咱给他办。办事就需要钱了，比如说三万，咱给他要五万，哗啦啦的赚钱。
　　这得有本事的人。

　　我有本事没？
　　你……好象没吧，现在又好象有。
　　本事是什么？本事就是把眼睛一闭，照样走路。每个人都有这本事，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眼睛看不见，还不照样走。你习惯睁眼，你就看不到闭眼的本事，你闭眼就是睡觉，你一辈子就失败，你老婆就是莴笋。
　　莴笋什么意思。
　　大家的菜。张三，你想不想发财吧。
　　谁都想。可财富就那么多，就象一个馍，十个人吃，叫平均，一个人吃，叫发财。可馍就那一个，所以并不是谁都能发财的。

　　不是谁都能发，也不是定下来了叫谁发。我不是也开始发了吗，事在人为，他吃到嘴里咱给他抠出来。
　　说的容易做的难。
　　已经有一笔横财摆在你面前了，你拿不拿？
　　看你说的轻巧的。
　　不拿算了，我走人，半夜了都。

　　张三就禁不住，张三就问他什么横财。
　　你老婆的前妹夫大姨家的孩子不是在三岔口派出所当指导员吗？
　　不是三岔口，是十字坡。
　　你消息闭塞吧，去年就调三岔口了。
　　那又怎么了？
　　横财。
　　你说清楚点么。
　　李四又喝水，喝的剩个根，张三忙给续上。

　　李四讲的是这么回事，有个叫大刘的家伙，年轻时候调皮捣蛋，被专政过。后来浪子回头，开了多年出租车，也算赚了俩钱。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现在问题来了。大刘有个儿子，也是调皮捣蛋，弄不好也要变成金不换。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金不换，大刘就想让儿子当兵。何况大刘的老婆单位还可以，而且接收复员兵。问题就出在金不换上，大刘被专政过，按规定子女不能当兵。怎么办呢？大刘就开始托门路了，一切关节打通，就差派出所那一个章，可就是盖不了了。于是大刘放出风来，哪怕花个万儿八千，也得把那章盖了。

　　李四又喝水，李四说，这不是横财么？大刘辖区就在三岔口，而那枚公章，就在你老婆的前妹夫大姨家的孩子手里攥着呢。
　　张三想说过去就跟他没来往，可想到李四说的闭着眼睛也能走路，想到万一眼睛一闭，那万儿八千装口袋里了，那是什么概念，那是腰杆挺起来，下巴抬起来，屁股扭起来，用牛比烘烘的眼睛看那大好河山。
　　于是张三说，明天等我消息。
　　李四说，最后两天时间了，征兵时间要过去，你抓紧。
　　早上下班，张三骑着破车飞快回家。这时候有麻麻的雪打在脸上，天地一片苍茫。

　　家里没人，张三从柜子里翻衣服。张三这才明白自己没有一件象样的行头。有件八十年代的呢子大衣，非常崭新，一股卫生球味道。张三穿起来，照镜子时候觉得皱。于是拿了熨斗，开始熨衣服。
　　这时候李四电话打过来了，问他情况。
　　张三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我在熨衣服。
　　李四说穷人办个事真难，换了衣服又没鞋了，换了鞋又没袜子了，唉，那你有消息给我电话。
　　后来张三就穿着那件呢子大衣出门了，骑着自行车，不看街景单看他背影，灰蒙蒙的，碎雪落在肩头，八十年代就给骑出来了。

　　可惜到了派出所，那个拐弯抹角的指导员出差了。
　　啥时候回来啊？张三一副八十年代的样子问。
　　可能今天，也可能过些天。人家看都不看他。
　　张三就不敢给李四打电话，也不想回家，穿着呢子大衣在街上飕飕的又把过去骑出来。
　　张三想起来了，这呢子大衣总共穿过两次，后来老婆不让穿了。给张三买呢子大衣，本来是张三要当车间主任了，张三试穿了两次，走在厂里的感觉真好。第二次试穿，那长长的白杨夹道的厂路，从来作风正派的张三还用手背碰了一个女工屁股。这个女工是前车间主任的情人，她回眸一笑，这让张三感觉到受降的步骤应该加快一点了。张三说晚上，女工说死样吧你，晚上就晚上。接下来的时间张三就一直在想，晚上去哪里呢，公园太冷，被手电筒一照，体无完肤。女工家也不能去，他丈夫在，自己是即将上任的车间主任，又不是即将上任的日本鬼子。去旅社吧，口袋里没钱，要说叫女工掏钱她也应该愿意，这应该是抛砖引玉。可张三想，女工万一一撒娇，不愿意呢。吊胃口是女人的看家本事，那今天晚上不是不能办公了。领自己家更不可能，革命还没成功就忘本了，人家都是等到成功以后。想来想去，张三得出一个结论，这做官的学问太深，要学习的东西还十分多。

　　傍晚时候，张三被打一闷棍。厂长站在二楼，看起来万分悲痛的喊他。张三起初以为是厂长的娘死了，前一阵厂长的娘一直说死没死，张三的礼钱准备好几个月了。来到厂长办公室，厂长让他坐沙发。厂长的鼻子红红的，张三想，这回可算死了，其实很多人和张三一样，送钱心切。厂长拿出个雪白的手绢，擤了鼻涕。小张，悲痛时刻话语少，咱开门见山。张三就也跟着悲痛起来，也想擤鼻涕，可没手绢。厂长说，小张，你要坚强。张三说，厂长，我挺得住，你也要坚强，该来的都要来，我早有心理准备了。这让厂长有些意外，这思想工作就好做多了。厂长说，多好的群众啊，有这么好的群众，还有什么坎坷不能过去。张三想哭，多好的厂长啊，这时候还想着群众，真是处处为人民啊。厂长说小张，你越是这样我越难过，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的车间主任被别人顶掉了，太出乎意料了，原来他有那么深的背景。

　　这一闷棍把张三打的，他不知道怎么出的厂长办公室。此时外面的寒风一哨一哨的，天已经黑透，满城的灯光亮起来。
　　张三老婆得到这个青天霹雳，愣怔了半晌，然后一头将张三顶墙上，撕扯张三衣服时，还没忘先将呢子大衣剥下来叠好。那一阵的号啕大哭，惊天动地，邻居们都温暖的听。这一片子住宅家挨家户挨户，大家都拿吵架当节目，都觉得比电视好看。前一阵子有两家邻居吵架，大家都听习惯了。突然不吵了，就受不了，有人就拿粉笔在其中一家门上写道，我日你妈，于是两家战火再次点燃。

　　李四的电话打过来了，这时候雪花渐停，张三一只腿支在马路牙子上，拿着电话看。往常张三是很渴望电话响起来的，要不口袋里装个电话没人知道。往常张三拿着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其实他没按键。张三想大街上许多打电话的人都没按键，和自己一个心态，造出一片虚假繁荣来。一般情况都这样，在熟人面前得不到满足，那就在陌生人面前。后来张三还是接了电话，告诉李四，没找到人，指导员办事今天不回来。李四也顾不上骂他不接电话，李四只说一句，明天最后一天，你这是接的第一个活，是开门红还是开门碰个上吊绳看你自己。

　　且不说张三老婆怎么骂张三穿着呢子大衣借尸还魂，只说张三忍辱负重，只等明天。不能讲给老婆听了，张三讲给老婆听了太多的希望，弄的他老婆都要打他了。
　　指导员第二天被张三撞个正着。指导员还算客气，把他领进办公室，还倒了杯茶。那茶叶，一根一根，象慢镜头开花一样舒展开来。听张三讲完，指导员笑眯眯的说，这个人的事情好多人托我了，我都没给办，因为这是让我犯错误。张三说我下岗好多年了，指导员说我明白你意思，你是想赚俩外快。张三说老婆在家闲着，孩子上学，难啊。指导员说听他们讲大嫂不闲，张三脸皮就有些发紧。指导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那方面想，唉，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说话不思考。张三眼圈红了，张三说，都是为了日子，要不怎么捱过去。

　　这时候发了个案子，指导员要过去。指导员无限怜悯的将手放在他肩头，捏了捏。指导员觉得这身有棱有角的呢子大衣真让人心酸。
　　我等你，张三说。
　　我这一忙就到下午了，指导员说。
　　那我下午再来。
　　指导员也没反对，走了。

　　出了派出所，干冷干冷的，雪是欲落天。张三拿出电话，正好李四电话打过来，真及时。这次张三说的详细，讲了全部的细节。已经到这时候了，他不能有丝毫的隐瞒，他需要李四拿主意。李四听完直说有门，要给张三碰个面。
　　张三骑着自行车，往李四说的地方赶，李四电话又打来了，李四让他赶往黑龙潭浴池的308房间，说大刘请客。李四让他自行车停远点，步行过去，黑龙潭都是开车去的，骑自行车去都是搓背师傅，你骑自行车来，人家不但命令你搓背，还要扣你钱，因为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