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时回来了，他背着公文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跑过来拍着双手要抱小一。小一，来爸爸抱，乖儿子，想爸爸了吧。小一滚到爸爸怀里，把鼻涕往他的衣服上擦，手还是不停地朝着妈妈手里的茶缸乱抓。
　　最终本来属于妈妈冲给诗涵的豆奶被小一喝了，等他喝够了，爸爸才把茶缸里剩下的混着弟弟的鼻涕的豆奶给诗涵喝。诗涵好嫉妒这个弟弟。
　　下半年，弟弟又被像诗涵当年那样圈养起来，诗涵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管他。弟弟是她见过的最邋遢和最无赖、最爱搞破坏的小孩。他穿着开裆裤，顺心所欲地拉屎撒尿，他撒完尿还用一根木棍子在地上开凿渠道把尿水到处导引，淹死蚂蚁。他用尿和着稀泥到处抹，把原本白色的布娃娃弄成了黑色，手指甲里全是黑泥。他把砖头用双手抱起来，扔到尿水洼里去，把尿溅得到处都是。有时他自己在搬砖头时把手指压了，脚趾砸了，却冲着诗涵又哭又闹。他把塑料的变形金刚用砖头锤成粉碎，把玩具手枪砸烂取出里面的弹簧，用棍子抠掉布娃娃的一只眼睛，从她的眼睛窟窿里把棍子捅进去，然后从屁股那里穿出来。

　　诗涵坐在小板凳上，烦闷地坐着，心里怀念起在乡下的快乐时光来。等到太阳坠下院墙，庭院中藤蔓里的鸦鹊开始跳出来喧闹，住在一楼的老爷爷的收音机里准时地响起了唱戏的声音，乏味的一天又过去了。

日期：2010-01-28　04:17:36

　　刘可一路蹦跳着回来，书包在背上跳着舞，里面的文具在文具盒里摇得嗒嗒直响。他像一名跨栏冠军一样，飞跑着冲来，跃过院子里的一条长凳，双脚轻盈地落在诗涵的身边。他自豪地从书包里掏出他的新书，印着蓝精灵图案的新文具盒，可以喝墨水的新钢笔。诗涵翻着他的新书，闻着淡淡的墨香，羡慕得爱不释手。
　　刘可的妈妈在屋里叫他快回去，动画片黑猫警长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正在演广告，广告过了就是唱歌，歌唱完了就开始了。他听了后从诗涵手里拿回书，塞进书包里，匆忙地回去看电视去了。诗涵实在是太想看他的书了，又跟着他去了他家里，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反复地翻着书看，动画片开始了后又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
　　天快黑了的时候，爸爸回来发现诗涵没有在院子里守着弟弟，一个人跑去看电视了，揪她的耳朵。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却没有哭，一个人缩在沙发的一角，等妈妈回来的时候，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哪里不舒服，她只知道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摇头。妈妈知道她心里难受的时候总是守口如瓶，像只闷葫芦一样自己忍受，心里自责但是却无奈。

　　诗涵觉得，除了外婆和妈妈，其他人都是那么陌生，纵然是天天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和弟弟。爸爸把大部分的爱都给了弟弟，就像他把大部分的豆奶都给弟弟喝了一样。大多数时候，诗涵是一个被遗忘或者是被省略的角色，但是在妈妈的心里，她是主角。
　　爷爷奶奶来把弟弟接到城里去伺候了，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的共同话题就是关于诗涵的。妈妈每当闲下来时总是要翻出存折来看看上面的数字，然后神情凝重地去找爸爸商量向省城里的亲戚们借钱给诗涵做手术。每当这时，他们就开始吵个不停。
　　刘可白天上学去了，诗涵在一个人在家，抱着抱抱熊躺在沙发里看电视。她从早上的点歌台看到中午的西游记，最后看到晚上的黑猫警长。那天刘可放学回来，他发了一条红领巾，要来给诗涵看，但是一直敲门都没有人开门。妈妈回来时，看见刘可在那里敲门却没有人开门，以为是诗涵昨天睡觉前听了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所以学小白兔那样，非要妈妈回来才肯开门。于是妈妈也敲着门，学着兔妈妈的声音，喊着素素开门，妈妈回来了。但是妈妈敲了好久，诗涵也没有来开门，她不安地拿出钥匙把门打开，发现屋里没有一点光亮。她把客厅的灯打开，还是没有看到诗涵的身影，心里突然一阵紧张。妈妈朝着黑洞洞的里屋喊着素素的时候，诗涵这才怀里紧紧抱着抱抱熊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里屋慢慢走出来了。 她很安静，对孤寂也不厌烦，她忍受得了这种寂寥，也对黑暗满不在乎。她实在是没有快感和痛感，坦然得毫无知觉，让人疑心她是否真的是一个被妈妈疼爱的孩子，担心她是不是安静得连呼吸心跳都没有了。妈妈在黑暗里看见了他那双闪光的眼睛，心里万分愧疚地上去，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喃喃道，素素，别吓妈妈，别要这样的神情，妈妈求求你要快乐，给妈妈笑笑好吗？


日期：2010-01-28　04:20:47

　　这一年诗涵不爱吃饭，身体很差，经常感冒，半夜里发高烧做恶梦被吓醒，哭着叫妈妈。有时她觉得很难受，浑身没有力气，心里很闷，她知道自己很脆弱，心里很害怕，要妈妈紧紧地抱着自己。她听别人说如果一个小孩没有长大就死了，大人们就会把她埋到山上的荒地里。那里会冷冷清清的，没有灯光，没有温暖，就她一个人，还被埋在冰冷的地下，她喉咙里干渴得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哭着喊妈妈。当她头晕的时候，就闭上眼睛，但是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风吹起来，迅速地飘向那山风呜咽的荒野。她吓得挣扎着睁开眼睛，惊魂甫定地盯着透着灯光的窗帘，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声，喊着妈妈。

　　妈妈来了，像小时候那样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安慰着她，吻着她的耳廓，靠近她的耳朵呼吸，让她感觉到妈妈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让她平静下来，慢慢地睡去。
　　那次诗涵晚上发高烧，烧到了39度，妈妈抱着她赶去医院。到了医院的时候，妈妈发现诗涵脸色发黑，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吓得两腿都软了。经过抢救，诗涵总算是转危为安。医生从急诊室出来，告诉妈妈说这孩子的命是捡回来的，要是再晚来几分钟，你可能就要节哀了。
　　妈妈守在诗涵的床前，握着她的小手等她醒来。诗涵醒了，看了看四周，所有的颜色都是白色的，还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了。但是她看见了妈妈，她温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朝自己甜甜地笑着。她问，妈妈，你不会把我埋到山上去吧？妈妈突然一阵酸楚，黯然掉下泪来，用力地摇头。诗涵说，她梦见她脑袋边好多蛐蛐，它们一晚都不停地在耳朵边叫着，叫得我头痛。

　　由于诗涵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住院，折腾得父母不消停，加上她福中带来的那个病，爸爸担心养不活她，联系了一位好心人，他愿意收养诗涵并送她去广州治病。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两个孩子中，她欠素素的多，这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债。素素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但是她也需要完整的爱。爸爸趁妈妈不在，要把诗涵送走，诗涵不愿意去，她说她想妈妈，肚子饿，要回家。爸爸就拆饼干给她吃，说叔叔那里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玩不完的好玩的。

　　正当那位好心的叔叔要把诗涵带走时，妈妈撵了上来。她看见她可怜的素素，幼稚不谙事的脸，泪汪汪的眼睛里因为没有妈妈在身边而显得多么落寞和不安。她狠心的爸爸和那位衣着讲究的男人正密谋要给素素另外的生活方式，而妈妈知道，离开了妈妈，谁也养不活素素。
　　她悲愤地冲上去，从爸爸手里夺过了诗涵，一掌推开他，指着他的良心质问他。你没有意识到你对她负有一个做爸爸的责任吗？你的心真的无情到可以把你自己亲身的儿女捧送给别人吗？你有没有对她付出一个爸爸应该对女儿付出的爱？爸爸解释说，这都是为了能让诗涵活下去。诗涵颤微微地扑在妈妈怀里，听到大人们的吵架，她才知道爸爸是要把自己送给别人，满脸疑惑和惶恐。


日期：2010-01-28　04:23:15

　　从此以后，诗涵便时时刻刻都要呆在妈妈身边。
　　她上学的时候，妈妈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做了一个带靠背的座位，每天早上都用自行车载她到校门口，然后下午的时候又去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