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朱菡萏木然地点点头,看她片刻,迟疑问道:“娘子怎知我从光如寺回来?莫非真如我那幼弟所言,有神通在身?”
听她此问,迎香不由失笑,“哪有什么神通,不过嗅到夫人身上香气罢了,这般味道当是从佛堂里沾上来的。”她放低声气,柔柔而谈,让朱菡萏紧绷的心绪终于放下来。
“唔……正是礼佛归来,难得家婆这趟不与我同路,方有机会来娘子这儿求教。”朱菡萏说到此处,眼圈儿又红了,抽抽嗒嗒地喝了口茶。迎香也不接话,静等她下文。她沉静片刻,道:“方才失态了,让娘子笑话。”
“无妨,少夫人赶紧将事情说来是正经。”
朱菡萏点点头,又道:“此次叨扰,是想……想请娘子为我做些香料。”
做香料?迎香微微挑眉,这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又出乎她意料之外。按理说,会上门来找自己的人,哪个不为做香或写经文?却从不见有人哭成这般过来的,自己从未欺负过朱姑娘,亦不曾有冲突,这泪断然没有为香而流的道理。
想到这儿,迎香微微一笑,说道:“做香容易,这乃是我本行,少夫人直言便是,哭什么呢?外子在家,听得这般动静,若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回头还找我说理呢。”自得遇龙蒴开始,短短数月时间,她历经种种磨练,受过几场洗涤,如今过往皆放下,凡心再无挂碍,比当初坚韧了不知多少。此刻面对朱菡萏的失态,迎香一丝不乱,更能见缝插针地打诨一句,消融了沉滞慌张的气氛。
朱菡萏脸上飞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声道:“非有意惊吓娘子,还请宽恕则个,我……我实在是受不得了。当日不曾入他家的门,不知这大户人家的规矩,真嫁过去,才晓得绝非自个儿闺中想象的那般悠然快活。”她顿了顿,抬眼看迎香,试探地问:“赵家……赵家那件事,娘子也知的吧?”
赵家的事?迎香一愣,心头略作推敲,反问道:“少夫人可是说赵家的子嗣问题?”
朱菡萏默默点头,叹了口气。
迎香了然,果然是为此而来。不过,自己不是大夫呀,天底下也没有能使人受孕的香料,若朱菡萏想做求子之香,哪儿做得出呢?话说回来,赵家子息不衍已是县城里公开的秘密了。这事儿也怪,偌大个家族,竟然整整二十年不曾有后代降生,赵老爷为此遍寻名医、求神拜佛,却都不见效用,硬生生愁白了头。听闻那次赵老爷还在家宴上痛哭失声,叹赵家要在自己手里绝后,对不住列祖列宗,说到激动处,竟一头往厅中柱子上撞去,众人拦阻不及,当场眼睁睁看撞破头,休养了月余才出门。旁人听说了,都是一阵叹息。
朱菡萏默默饮口茶水,脸上表情越发黯然。迎香渐觉尴尬,她虽挂着龙娘子的名儿,实则还是个黄花闺女,于生子一事上完全不通,既不知赵家哪里出了问题,又拉不下脸问,想了想,只能说句:“……世间并没有能使人生子的香料。”
“我知没有,不过想求个让人安心宁神的清爽罢了。”朱菡萏长叹口气,皱眉道:“哪有那般快的,我过门不足半年光景,大夫已见过十个,吃了数不清的药下去,都是些所谓养身子助孕的东西,也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每月天癸一至,公婆脸色就十分难看,那几日身上难受不说,心里头更提心吊胆,似乎这就是罪过了?不但如此,我……我同赵宣一处时,家婆竟还派丫头来偷听夫妻之事,更私底下唤我去细问,这些事……这事怎可同人道起?真是羞愤得要死过去!”
话匣子一开,朱菡萏情绪不由激动起来,滔滔不绝,说得脸上涨红,半是怒、半是羞。她对着迎香,本以为都是年轻小娘子身份,理当懂得,却不知迎香连男人身子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只本能地觉着她说的是羞人之事,木呆呆听着,脸上发烧,完全不知如何搭话。
朱菡萏在赵家憋了许久,这会儿周遭无人,终能将隐忍的不满倒出来,一开口便收不住,浑不觉迎香的呆滞,继续说道:“我只是个普通女儿家,不是送子娘娘座下的来使,他赵家二十年不曾有人生养,我一入门就能改天换地不成?我入赵家门,只为着同赵宣情投意合。昔日跟爹爹认过两个字,也识得有句话叫作‘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怕娘子笑话,我入赵家,既不贪他家财势,也不慕赵夫人的名分光鲜,仅仅为着他这人!”
日期:2012-3-17 22:57:00
仅仅为着他这人。
听闻这句话,迎香身上一震,眼前不由飘过西厢房那道俊逸的身影,她不敢胡思乱想,即刻压下思绪,问道:“赵二公子……对此作何想法呢?”
“他自是站我这边,认为家里逼得太过了些,然而……”朱菡萏一顿,想了片刻,才又道:“然而世间百善,孝字当头,赵家诗礼俱全,他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人,这些道理是刻在骨头里,何况他就不想要孩儿么?他这辈子仅为娶我这件事上同父母顶撞过,如今我过了门,他时常想起,还说自己当初莽撞了,伤了父母的心,反正……哎,龙家娘子你莫气恼,我夫君没有恶意,就只那么一说……”
迎香点点头,她知道朱菡萏想说什么,不就是当初那起流言之事么?赵宣的意思应当是反正流言也会转到自己身上而不再针对朱菡萏,所以父母对她的恶感也会大大降低,哪怕他不闹那一场,她也能顺利过门的。
果然,朱菡萏低了头,怯怯地说:“我夫君说,反正后来父母也改换了心思,不再反对我入门,这件事上,他就终究亏欠着父母一筹,心里头一直耿耿于怀,因此现下他也不好说太多,只一再劝慰我体谅老人家一些,他们要做什么都认下来就是了。”说到这儿,她长叹了口气。
“嗯,很好。用你身上的苦楚,成全他孝子的名儿,很是妥当。”迎香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朱菡萏听她这话无疑是讽刺,心下不由酸楚,却又有股痛快,似乎一个脓包终于给戳破了,眼见着污血流出去。她苦笑道:“可不是么,烦乱痛苦都在我身上,他哪懂得……那些话道理上没错的,但真做起来,便觉当真可笑。”
“少夫人今日来,是想要怎样的香呢?我嗅你身上佛堂气息久久不散,怕是在寺内呆了很久吧?”放下茶,迎香问道。
朱菡萏摇头,“也没有很久,今日去光如寺尚不足半天,但这身佛香气却不只是从光如寺来的。赵家后院里也有间佛堂,如今我每日便呆在那里,烟熏火燎的,这身陈腐香味怕是洗也洗不掉了。”
迎香一愣,在赵家也关佛堂里?这是为何?
朱菡萏苦笑,原来赵家求子心切,在自家佛堂内供奉了送子观音,令她每日晨起梳洗毕后便去堂内静修,数佛米、坐禅、念佛号,虔心祈祷娘娘显灵,连午饭也送的素斋进去吃,直至天黑才许出来。到了夜间,便让她同赵宣安歇,次日再如此循环,这般生活已过了大半月了。朱菡萏本就不是大户人家的木头小姐,胆大直爽,何曾受过这种憋闷?让她如此度日,真比死了还难过。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