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叔叔，你不要自责了，小小的死，是命里注定的。”

　　他说：“你不懂，你不懂，小小她是……我对不起她！”
　　这个男人在我的面前，坐在这个路沿石上，穿着得体的衬衫长裤，就那样捂着脸，号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更别提这么个哭法的。他的鼻涕流了很长，悬在哭得肿起来的上唇上面，摇摇欲滴。
　　他重复说：“我如果不撒手就好了……”
　　他重复说：“小小，是我对不起你，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说：“小小，你会恨爸爸吗？”

　　他说：“小小，我不配当你的爸爸。”
　　他说：“小小……”

日期：2010-3-25 23:14:00

　　十七
　　丨警丨察已经封锁了这个路段。
　　交通严重堵塞，不是车堵，是人堵。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里面的垂着手，嘀嘀咕咕，外面的翘首张望，不住打听，猜测，发表着评论和意见。我很惊诧，为什么人们的脸上看不见悲伤，有的只是好奇，感慨。
　　“死人了吗？”
　　“死了。”
　　“死的什么人？”

　　“一个孩子，女孩，四岁。”
　　唏嘘声。
　　“怎么死的？闯红灯？”
　　“车闯红灯。”
　　“什么车？”
　　“白色的宝马325。”

　　“他娘的，有钱人真不是东西！”
　　“就是，有钱多牛啊，有钱可以闯红灯，有钱就可以撞死人！反正有钱，开个口，一串阿拉伯数字的事情。”
　　“日他妈的，谁这么有钱？”
　　“开宝马的哪个没个百儿八十万？”
　　“尿性！不止，说不定趁个千儿八百万呢！”
　　“操，千儿八百万谁还买宝马呀，改买悍马了！”

　　……
　　…………

日期：2010-3-25 23:25:00

　　小小的尸身被运走后，男人晕了过去。有个身穿制服的英俊男人指挥现场，打电话叫救护车将男人送到医院，像是认识他，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叶申”，一边叮嘱旁边的小个子丨警丨察很多注意事项。
　　那么忙碌的丨警丨察管那个英俊的丨警丨察叫“柯队”，后来听兔子说，他叫柯正杨，临海市交警大队大队长，是个年轻有为的人。
　　他像拎个小鸡一样拎起我，大步走向路边，轻轻放下，口气温和但带着威严说：“这样的地方怎么能钻来钻去？多危险知道吗？老老实实待着！”他转身走出好几步，又折回来。
　　“天快黑了，快回家去吧！你父母呢？”
　　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一个人，搜索了脑海中认识的所有人，却没对上号，皱着眉头想不明白。他说：“我问你，你父母呢？”

　　我在想，到底像谁呢？
　　他说：“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忽然想起来，像……那个少年！我有些雀跃，为自己终于解决了这个疙瘩感到开心。他摇摇头，小声说：“……是个聋哑人……”
　　“柯队，一切处理完毕，等待指示！”
　　“好，那咱们撤，留下二刘和小张指挥交通，务必保证道路畅通！”

　　“是，柯队。”

日期：2010-3-25 23:34:00

　　他摸摸我的头，双手边比划着边说：“你，快，点，回，家，找，妈，妈。”
　　我说：“我没有妈妈。”
　　他还是比划：“那，就，去，找，你，爸，爸。”
　　我说：“我没有爸爸。”
　　他还是想比划，我看他比划得我眼晕，嘴一撇，转身走人。
　　我白了他一样，说：“我不是聋子，更不是哑巴！”

　　他的脚步跟上来，也伴随着一个声音：“柯队……”
　　我回过头，他看着我，又看看他，指着我说：“你等一下。”
　　我觉得用手指着我是件不礼貌的事，头也没回的走了。

日期：2010-3-25 23:44:00

　　那个夜晚，我没睡，坐在旁边小广场的长椅上看月光。路灯昏黄，有蛾子拼命撞，啪啦啪啦响，蛾子把昏黄的灯光当成了火。
　　找错了对象，一切只是徒劳。
　　小广场上有几柱路灯，做成火炬的形状，灯罩不知被哪个捣蛋鬼打碎，只剩一个灯泡，孤零零闪着幽幽的蓝光，像是黑夜的眼睛，冷森，幽淡。
　　我快把脑筋想破了，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阿宝叔，小小，我为什么就救不了？是时机不对？还是……我根本无力回天？那么，杰子为什么可以？
　　杰子……

　　为什么……
　　可以……
　　我似睡非睡时，听见娇滴滴一声叫：“细细。”

日期：2010-3-25 23:46:00

　　娇弱的小小穿着开满啼血的杜鹃花的泡泡裙，掂着脚尖，在惨淡的月光下蹁跹舞蹈，把灯影月影踏成点点碎片，聚拢，再踏碎……我把小手拍得通红，跟着她的歌声不成调的吆喝着。
　　她的手臂断了，一根骨头渣露在外面，她的一个眼珠挂在眼眶外，可是我一点也不怕，还是觉得她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小小，最美丽的公主。她说：“细细，我不恨爸爸，一点儿不恨。”
　　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平时很忙，可是今天他推了很多事情陪着我过生日，还给我买了这么漂亮的皇冠，陪我吃了蛋糕，我们本来是要准备穿过这条街，去前面的游乐场，爸爸说要带我去做过山车。”
　　她说：“这不能怪爸爸，是我先做了错事，我把珊瑚阿姨推倒了，才使她流了产……我是故意的，所以，我不恨爸爸，一点儿也不恨。”
　　她跟我讲了好多好多事情，她已经死去的妈妈，她现在的后母珊瑚阿姨，她幼稚园的小朋友。
　　“天使幼稚园中班还有一个男孩也叫晓晓，他跟我不是一个小，但是我们听上去像一个人，老师说‘小小’，我们会一块答‘到’……”她咯咯笑着，伸手扶了一个差点掉下来的眼珠。

日期：2010-3-26 0:01:00

　　“我还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辛禹，一个叫辛可可，他们是兄妹两个，跟我和晓晓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一块玩，一起做游戏……”
　　“晓晓很温柔，从来不欺负我，可是辛禹就很坏，他经常把毛毛虫放进我的书包。”
　　“晓晓有个小舅舅，长得可帅啦，我和可可都喜欢他，我们两个拉钩长大了全都嫁给他，可是这样，辛禹和晓晓就不高兴了，因为辛禹说他长大了想和我结婚，而晓晓，也说长大了要和我结婚……”
　　她叹口气，不再讲下去。我轻轻抱着她，也跟她一起叹口气，不再说话。
　　“细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小小，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救你。”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可是，人的命轮是既定好的，谁也不能更改！就算你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我还是会死掉，只不过会以另外的方式死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连你，也帮不了我。”
　　我说：“可是……”
　　小小说：“细细，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真高兴能认识你，本来像我这种做了错事的孩子，是要下地狱的，可是，幸亏我认识了你，他们就允许我进天堂了！”

　　我说：“真的，你真的能进天堂吗？我死了，不知道能不能进天堂，到时候我们还一块玩，好不好？”
　　小小说：“不行啊，我们不能一块玩。”
　　我问：“为什么？”
　　小小说：“细细，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问：“知道什么？”

　　小小说：“你是……”
　　小小走了，一个黑衣人带走了她，她一步三回头，露在外面的眼珠随着脚步一荡一荡的，随时会掉下来一样，她又伸手扶了扶。
　　“小小，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细细……”
　　“小小——”
　　随着天边挣破的鱼肚皮，小小和黑衣人如肥皂泡消逝。

日期：2010-3-26 0:35:00

　　十八
　　晨曦微露。
　　已经有晨练的老人，遛狗的中年人，晨跑的年轻人，没有孩子，孩子都还在被窝睡大觉。我也想睡个大觉，便蜷了身子，缩在长椅上，眼皮一合，很快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