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指着一个人，那个人正低头看鱼。他穿着板正的衬衫西裤铮亮的皮鞋，却踏着浑浑的脏水买鱼。他脸色尚好，跟鱼西施讨价还价。他说他是要买了给孕妇吃的，哪种更有营养。
　　他是小小的爸爸。
　　好像叫什么“叶申”的。
　　“黑鱼吗？黑鱼适合孕妇？好，那你给我来两条，嗯，能不能告诉我黑鱼汤的做法？”

　　“这位先生真是体贴呀，哪个女子做了你的媳妇那是有福气了……孕妇喝的鱼汤，要少放油少放盐一点作料都不能放，慢慢熬，熬到汤像牛奶那么白……”
　　我一直盯着他，他像是感受到了一样无意识抬头向我瞥来，目光一撞，他立刻仓皇低下头，拎起鱼扭头走了。
　　“哎哎，还没收拾呢先生？”
　　鱼西施探出身子，吆喝：
　　“别忘了什么作料都别放啊——”

　　“这个先生，哪个伢子投胎托生成他的孩子，也准是掉进福窝窝里喽！”
　　鱼西施一回头看见我，吓一跳似的，拍着胸口说：“细细，你咋的这么个眼光？”她疑惑地把目光再投向叶申的背影，自语道：“像看仇人一样……”

日期：2010-3-27 11:47:00

　　兔子说：“怎么样？还是上学好！细细，你现在想不想上学？”
　　我说：“不想，一点也不想。”
　　兔子说：“……我想。”
　　兔子太想上学了，看到穿校服被书包的小学生像被抽了魂魄一样，呆呆的，艳羡过后是无限失落。他为自己的这个梦想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的抗争，结果皆是以失败告终。那天他又嚷着要上学，原因是他不知从哪听说新成立了一个打工子弟学校，可以让他这种没有临城市户口的孩子上学。
　　“东子已经去了！”
　　东子是生鲜区戈屠户的儿子，他上学的第一天下午就穿了簇新的校服，蓝白相间的衬衣塞进提得老高的裤腰，裤子过长，挽了好几圈，高高吊起，露出脏兮兮的袜筒。他若无其事的一遍一遍在鱼摊前溜达，一会像是找东西，一会像是有事要做匆匆走过这里，身上一直背着一个印着老鼠的书包，硕大的书包随着他的跑动，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屁股。

　　那天，外面下起大雨，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顶棚噼里啪啦作响，个别漏水的小洞忽突忽突往下流着浑浊的雨水，流在地面上，使本来就不甚干净的水泥地变得越发肮脏。
　　兔子的哭声很大，震耳发愦，可是很少有人注意过来，他的哭声，被顶棚上传来的声音，湮没。兔子的屁股开了花，又红又肿，裤子不敢提上去，又不敢坐，只好裸着圆圆的小腚趴在长条木凳子上，嗷嗷叫唤。
　　下雨天，兔子爸在家，生意又不好，心情更不好。兔子爸抄起脚上的胶鞋没命的往兔子已经红肿的屁股上揍。

日期：2010-3-27 11:49:00

　　“爸，你打吧！你狠狠打，只要我能上学。”
　　“爸，你把我打死，我变成鬼也要上学。”
　　“爸，我想上学！我，想，上，学！”
　　兔子不同于以往的兔子，有些歇斯底里。
　　“老于啊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这个天杀的！你要敢再打，我跟你拼了——”鱼西施趴在兔子身上，像个老母鸡，保护着自己的鸡崽。

　　兔子爸蹲在一边抽卷烟，一根一根。这个烟是用兔子捡来的书本纸，截一小块，将干巴的黄烟叶捻碎，仔细卷好，用唾沫沾好缝，点燃来吸。兔子爸这个烟很杠，呛得他不住下咳嗽。
　　地上已经一堆烟蒂，他啐了一口痰，起身，长叹一声，抚摸着兔子高高的红肿说：
　　“孩子，我已经去问过了，这个学校，要交3000块的赞助费，爸……没钱……”
　　我又一次见识了男人的恸哭，压抑的，声音从小腹传来，在胸口共鸣一番，传出来，让人不由自主跟着难受。

日期：2010-3-27 22:33:00

　　二十二
　　兔子最终还是去上学了，三寸丁赞助的。
　　三寸丁不仅赞助兔子上学，还免了鱼西施鱼摊子的保护费。鱼西施眉飞色舞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我的心中则有一种怪异的不祥的感觉。三寸丁是看到兔子红嘟嘟的屁股才突然决定赞助他上学的，条件是让兔子做他干儿子。
　　鱼西施说：“我们终于在临城市有靠山了。”

　　当时三寸丁说完那些话，又给鱼西施留下五百块钱，接着把兔子从凳子上扶起来，给他提上裤子，并云淡风轻的在兔子红肿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这个微小的动作谁也没有发觉，包括兔子。
　　我说：“兔子，三寸丁不是好人。”
　　我觉得那个动作和三寸丁当时满足的神情，跟我爹摸顺子媳妇屁股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兔子说：“不许你说我干爹坏话。”
　　我说：“他真的不是好人。”

　　兔子晃晃拳头说：“你再说，我对你不客气！”
　　兔子晚上回来很晚，三寸丁说带他出去吃饭，顺便见见世面。鱼西施和兔子爸对着三寸丁时诚惶诚恐，背后笑得合不拢嘴。那天三寸丁说带兔子去吃了生蚝。
　　我说：“什么是生蚝？”
　　兔子躲到一边，不想搭话，眼睛通红，成了名副其实的兔子。
　　晚上他很晚没睡，小声问我：“细细，我有可能怀孕吗？”

　　我说：“我爹说，只有女人才会怀孕。”
　　三寸丁每个晚上很晚才把他送回来，兔子的眼睛一直红红的，走了时拖拉着脚底，不敢抬腿似的。

日期：2010-3-27 22:45:00

　　兔子又挨了打，原因是他再也不想去上学了。他趴在小凳子上，屁股肿得像发面馍馍。
　　“爸，你打吧！你打死我也不去上学了！”
　　兔子爸的眼也红了，鱼西施这次没有帮兔子说话，做了兔子爸的帮凶，也高挽着袖口，气势汹汹站在一旁，她的脸因气愤而扭曲。
　　“你个小兔崽子，要去上学的是你，不去上学的也是你，你这个讨债鬼，以为自己是皇太子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得美！”
　　我想，为什么不问问兔子原因呢？可是我没敢说，鱼西施和兔子爸的脸都涨红，那就是已经点燃引信的丨炸丨药，已经快燃到丨炸丨药包了。
　　“你对得起你干爹吗？他给你交了赞助费，给你买了新衣服，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见世面，还那么照顾咱们家……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你是想气死我，你就是想气死我……”
　　鱼西施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极了我在家养的一只野兔。野兔性子烈，那次爹打了掏了一窝野兔，黄黄的毛，油光水滑，长长的耳朵，短短的腿。爹给我收拾干净用跟木棒穿了烤着吃，热气腾腾再抹点菜籽油，撒点葱花盐巴，尽是瘦肉丝，香喷喷我一顿吃了两只，剩下的两只我决定养着，可是它们竟然绝食？三瓣嘴不时发出“负，负”的声音，肚子随着这个声音一鼓一鼓，不见消停，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没一天，就全蹬了腿，死了。爹说是气死的，它们野贯了，接受不了被囚禁的命运。

　　鱼西施的肚子也是这样，越来越涨，越来越圆，她没有被囚禁，她就是接受不了兔子的执拗。
　　兔子最后被打到吐出一大口鲜血，可是他还是咬定，就是不去上学了。
　　“爸，我们回老家吧！”
　　“爸，我不想在临海待了，这里的人坏，坏透了气……爸，妈，我们回老家吧！回去种地……”
　　“你个缺心眼的，我们的日子刚刚有起色，你真是败家的玩意儿！你干爹这月不仅没收咱们保护费，还净往咱们手里塞钱，这才没几天功夫，就已经给了一千四百块了，都赶上我卖一个月鱼的收入了……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竟然想走，真是个贱命，有福不会享的东西！”

　　“你干爹带你长的见识全长哪去啦？越长越憨！小兔崽子……”
　　兔子瞪着血红的眼，撕裂般得叫唤：
　　“别提三寸丁！别提他！”接着又哇哇大哭。
　　“三寸丁是你叫的？咋的这么没有教养？他是你干爹，对我们家有恩的干爹！”
　　兔子只是哭，呜呜不止。


日期：2010-3-27 22:48:00

　　鱼西施的肚子奇迹般得瘪了下去，她蹲在兔子面前，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