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市场上来往的人很多，鱼西施的生意很好，但是并不赚很多钱，竞争激烈，有时鱼西施为了赚几毛钱也会答应那些利嘴的大妈们的砍价。不时有一帮歪戴着帽子斜楞着眼，光着膀子，耷拉着裤腰的男人们光临鱼摊，鱼西施会满脸堆笑打着哈哈从抽屉里取出一叠钱，恭恭敬敬双手高举着奉上，有些像烟斗爷爷讲的“举案齐眉”，有一个膀子上纹着巨大的蜘蛛的男人，会蘸着唾沫，斜咬着烟，一张一张的数，数完会“啪”地将那摞甩在满是鱼泡的案板上，公鸭嗓子粗声粗气说：

　　“怎么就这么点？还想不想干了，啊？”
　　“朱老大，店子最近生意不好，上周贩了一车鱼没卖掉，臭了一批，赊老鼻子了……”
　　一个三寸丁的男人狠狠推了她一把，说：
　　“去去去！别跟我这儿哭穷！快，拿来！”
　　鱼西施是想犹豫的，蜘蛛老大旁边那些流子歪七扭八晃过来，见盆踢盆，见凳子踢凳子……一时间，哐当声不绝于耳，我和兔子吓得藏在门帘旁高高衣柜后面的夹缝里，兔子浑身哆嗦着，还不时把手指放到唇上，比划着“嘘”。
　　鱼西施杀猪似的嚎，可是哐当声丝毫不以嚎声的大小而发生改变，最后公鸭嗓子说：“下次来补上！听见没？不说第二遍！下次要再搁我这装，给你白的进红的出！”


日期：2010-3-26 22:58:00

　　等我们出来，一切已经恢复原样，看不出刚刚又被人踢了店的痕迹，鱼西施正利索地一手掐了鱼鳃，一手拿个大刀划鱼肚子，短胖的手指灵巧的抠内脏，撕鱼鳃，紧接着对着水龙头一冲。
　　“好嘞！七块五！”
　　“找您两块五。”
　　“您再来点花蛤？两块五毛钱的？哎呀，您是几个人吃，两块五毛钱的怕是吃不着，我这花蛤新鲜，已经吐好沙了，个儿大肉满……什么，您来二斤？好嘞！”
　　她的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手印，五个指桠，微微肿起，使她的笑看起来特别僵硬，她额前一缕黄不拉几的发盖住眼，她用手背往后拢了一下，却把鱼血留在上面，浑然不觉。她搭眼瞧见我，立刻双眼一瞪，大着嗓门：

　　“细细你个死丫头，谁让你起床的，啊？退了烧是身子正虚的时候，麻利地回去躺着，快！图子？图子？小兔崽子跑哪儿去啦？”
　　“妈——”
　　“你死哪去啦？快，赶紧把细细塞回床上去，别忘了给她盖好被子……再给她倒一杯热水……小兔崽子，跑的倒快！”

日期：2010-3-26 23:13:00

　　图子说他姓于，小名叫图子，大名叫于宏图，他爸爸取这个名字时，想让他当个大官，将来大展宏图。他说他长大了一定要当官，当像城管执法局长那么大的官，这样，他的妈妈在路边出摊卖鱼就没人敢罚款，没人敢踢摊子或者没收了。他说在市场卖鱼虽然人多但是赚的少，而且总是有人来收管理费，实际就是保护费，少给了不行，不是打人就是摔东西，给多了又给不起，在路边卖鱼就好多了，可以宰人，可以在称杆子上玩花样，也没有比较，顺便就给拾掇了，看不出短斤少两。

　　鱼西施现在不敢去路边卖鱼，城管无处不在。
　　城管为了城市的形象，不遗余力，铁面无私。
　　可是兔子就当城管，他说把他妈妈按在最繁华的地段卖鱼，谁也不敢动她。
　　他叫图子不叫兔子，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觉得兔子蛮适合他的，于是问：“我以后就叫你兔子可以吗？”他想了很久，犹豫不决。
　　“叫你兔子你会少块肉吗？”
　　“……不会。”

　　从此我还是叫他兔子。

日期：2010-3-26 23:33:00

　　兔子的爸爸在一个很大的广场擦鞋，打游击似的，一边哼哧哼哧甩开膀子擦着鞋，一边四处打探着别让城管逮住。广场是露天的，下雨的时候他便不去了，在摊子上帮忙。
　　这个市场很大，连体大棚，半透明的拱形封顶，白天光线也不是很分明。市场分好几个区，鱼西施的摊子就在生鲜区，一个二十平米的门面用来生活，外面延出来一大块用来放鱼虾蛤等。鱼西施每日天不亮就会去另一个更大的批发市场进货，趁人们还在梦中时回来，分类摆好。
　　小屋本来只有一张床，由于我的来临，兔子爸爸又用几个又大又硬的纸壳子临时搭了一张床，鱼西施说那张床不舒服，让兔子爸睡，她带着我和兔子睡在这张大床上。鱼西施晚上也睡不太好，总是翻来覆去的。
　　“图子他爸？”
　　“嗯？”
　　“明天该交这个月的工商税了。”
　　“嗯。”
　　“下个月房租到期，跟他们说说，先交一个季度的行不行？”
　　“嗯。”

　　“蜘蛛今天来过了，踢坏了两个盆一条凳子。”
　　“嗯……你给他多少钱？”
　　“两百。”
　　“哦。”
　　“他嫌少，打烂了东西，又翻了钱箱……幸好我把钱全提前收起来了。哦，还有，临走他提了两条鱼。”
　　“什么鱼？”
　　“鲈鱼。”
　　“天杀的，他倒识货。”
　　“蜘蛛不识货，他身边那个三寸丁识货，蜘蛛就是狼，那个三寸丁就是狈，两个人狼狈为奸。”

　　许久没有话了，小屋内很安静，我迷迷糊糊也快要进入梦乡，忽听身边鱼西施一声长叹：
　　“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回应她的是兔子爸爸均匀的鼾声。
　　鱼西施嘟囔一句：“这老不死的。”翻个身不一会也发出匀匀的呼噜声。我老老实实待在属于我的那一狭角落，忽然觉得非常沉重，一种莫名的压力压在我的心口，像在暴风雪天里行走，举步维艰。

日期：2010-3-26 23:39:00

　　二十一
　　他们一家三口睡觉时全爱打呼噜，尤其是兔子，他的鼻孔里像是有鼻屎，一口气往往中间有顿几次吸进去，再顿几次呼出来，一会闭着嘴，一会张着嘴，还不时吱吱作响，跟个被人捏住肚子的知了一样。我更是没有睡意，只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孔，将他憋醒，他会呜噜一句什么，翻个身。片刻安宁之后，知了声又响起。
　　我干脆不睡了，静静地想，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夜无眠，我做了两个决定，一个不再想那个少年；一个是找孟里槐，找阿宝叔的爸爸其实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我却为了吃顿啃得鸡，为了一个把我当成流浪猫的少年，把它搁到了脑后。明早一定问问兔子爸爸，富贵小区，孟里槐。
　　兔子爸爸说让我别急，他一边工作一边帮我打听。鱼西施说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临城市那么大，找个人，好比大海捞针。兔子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的士司机，他准知道富贵小区在什么地方。鱼西施定定看着他，一拍大腿说：

　　“图子，你是我的崽子吗？咋的这么聪明呢？”
　　我也是从这件事才发现兔子聪明的，他还会将鱼鳔用细线连起来，排长长一串，放在地面上，跳上去连续不断的踩，他说这个啪啪的声音，就像鞭炮声，他喜欢放鞭炮，可是过年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从来不给他买，说那个玩意纯粹烧钱。他也是从那时发现这个玩法的。

日期：2010-3-26 23:40:00

　　兔子喜欢学习，小屋里有很多破破烂烂的书本，有带着画的，又带着字的，兔子七岁了，一直没上学，这些全是他去垃圾堆里捡的，自己猜度着看。他会跟自豪地翻着那残缺的书页给我讲解，一本正经，使我对他增加了一点点崇拜。
　　兔子想上学，可是临城市的学校不收，说他们是外来人员，没有临城市户口。
　　“细细，你想上学吗？”
　　“上学有面包吃吗？”
　　“没有……不过，等长大了就会有。”
　　“那要等长到多大？”

　　“长到他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