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禹没有前世，或者是有前世而我看不到；辛禹也没有来世，或者是有来世我也看不到；辛禹的今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原野上寸草不生，地是黑的，天是灰的，原野上，奔跑着一个像小梅花鹿一样轻盈又矫健的女子，女孩子。她的发稀疏微黄，随风飘荡，她偶尔回过头来瞧着我，笑靥如花。
　　这个女孩子，是我。

日期：2010-4-8 23:31:00

　　四十七
　　黄昏后，孟宅。
　　客厅永远是一股陈年的腐臭。
　　白手套一副一副静静垂立，像一双双斩断的手，森森然透出一股诡异。
　　孟里槐晚餐还是吃面条，捣得稀巴烂的面条，他说他的牙口不好。我明明看到他的牙好好的，他偏说牙口不好。我问：“爷爷，是牙疼吗？”他盯着我，咧嘴一笑，说：“爷爷哪有牙？”

　　看到那一幕，我差点将中午吃的饭菜蛋糕尽数吐出来。
　　孟里槐的牙，是假牙，他伸手进口中，像是拨弄了一下什么机关。手从口中拿出来时，顺便带出来那两排黄不拉几的物件，整齐的一咬，上面还带着烂面条渣滓，离我那么远，还是幽幽传过来一股奇异的恶臭。
　　我憋了几次，没憋住，还是跑到卫生间，吐了。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饭菜和蛋糕。
　　孟里槐没有假牙的嘴，往里揪着，怎么看怎么像屁眼，让我想起李奶奶，为我打抱不平后突然死去的李奶奶。
　　我往卫生间跑的时候，听见他从背后传来“嘎嘎”地干笑声。我的汗毛迅速竖起来。孟里槐今天，有些怪怪的。

　　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客厅多了一个人，三十多岁，戴个眼睛，中等身材，穿套灰不拉叽的西装，有微微隆起小腹。他夹个公文包，站在孟里槐面前，抑扬顿挫说着什么。
　　“我讲的是真的，我的妻子在梦里说，秘密就在你这个房子里。”
　　“你的妻子？”
　　“是，我妻子已经死去五年了。她从死后，从来没有给我托过梦，这次，她却说得很郑重，我觉得，我的妻子不会骗我。”
　　“哦……你想怎么样？”
　　“孟先生，我不想怎么样，我其实也是不相信的，可是，任何人做了这么怪异逼真的梦，也会想来探个究竟……孟先生，我就是想进每个房间看看。”男子边说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好像非常紧张，脚跟很软，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像个烂了根的白杨。
　　孟里槐说：“这个，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男子说：“是可笑。可是我妻子说，我儿子没有去阴曹地府，她没有接到他……她还说……”


日期：2010-4-9 10:20:00

　　男子说：“是可笑。可是我妻子说，我儿子没有去阴曹地府，她没有接到他……她还说……”
　　孟里槐阴测测地说：“说什么？”
　　男子更是紧张，哆哆嗦嗦伸手松着领带，喉头很快地上下滚动，声音也离奇颤抖：
　　“我妻子说，秘密就在你的房子里……她说……”
　　往下我没有听清楚，他的声音极小，仿佛自己被自己吓到，伸手忙乱地松了松领带。孟里槐听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不是以往的低哑，竟然中气十足，洪亮如钟，单凭声音不看脸，你想象不出，是这么个形同朽木的干巴老头发出来的。
　　“她这么说的？”
　　男子惶恐地点头，脸色白如纸，身子飘飘忽忽，像片秋天枝头寥落的树叶，只需风一吹，就会脱离母体，飘落。

　　我觉得他随时会倒下。后来他真的就倒下了，快落地时，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乌木博古架。他定了定神，说：“我想四下看看你的房间……孟先生，希望您能答应，也希望，您能体谅一个刚刚失去八岁儿子的父亲的心……”
　　孟里槐好久没说话，空气一下就变得沉闷，房间的光线骤然暗下来。
　　太阳已完全没于地下。
　　天，彻底黑下来。

日期：2010-4-9 11:41:00

　　房间里的森然鬼气让男子站立不安，一会擦汗，一会推眼镜，一会松领带，一会将公文包从左手递到右手，一会又递回来……
　　没有风，白手套却忽然微微动起来，鬼森的，无声的嘲笑。
　　男子快要崩溃，只差尿在裤子里。
　　他大幅度抖动，眼神涣散，声音不成调子：
　　“孟先生，我……求您了……”
　　孟里槐不置可否，只用那双阴隼的老眼，直勾勾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趋于寒煞。

　　男子喉间“咕咕”作响，想是已经恐惧到无以复加。他张了几次口，却什么音节都没发出来，只听见几声：
　　“咕咕……啊……”
　　孟里槐猛地又“嘎嘎”发出方才的那种干笑，脸上枯黄的老肉僵硬地抖动，大张的嘴就是一个圆圆的小洞，深不见底——假牙拿出来，没有再按进去。
　　男子瘫倒在地。
　　男子是跪倒在地。

　　他以额触地，口中念念有词：
　　“饶了我吧！求求您饶了我吧！”
　　我站在男子面前说：“叔叔，您怎么了？”
　　男子双目无神，呆滞同梦游，还是在叩首，双唇一张一合不住口地念叨：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说：“叔叔。”
　　我伸手去扶他，在手指刚碰触他的一瞬，他如大梦方醒般，一个激灵，满腹疑惑打量自己。
　　他的双目，已由刚刚的浑浊变为清明。

日期：2010-4-9 16:35:00

　　生就一副好嗓子，总想随时随地高歌一曲。
　　生就一副好身材，总想在随时随地在人前扭动一下腰肢。
　　生有灵瞳，总是时不时临时起意，想看看别人的命轮。
　　我伸出左手，罩在他的天灵盖上。
　　红光一闪，我的手便被抓了下来。
　　孟里槐说：“细细，不可以对叔叔这么没有礼貌！”
　　我没看成，我只看到红光一闪。
　　男子很迷惑，尴尬地起身，拍着身上的土——其实也没土，但是他就是讲究，怜惜身上这套西装，仔细拍着身上的土，推推眼镜，手紧了紧公文包，轻咳一声说：“真是奇怪……孟先生，让您见笑了。”
　　尴尬过后，言归正传。他说：“孟先生，我就是随便看看，没准这个梦根本就不能说明什么呢？女人，就是那么麻烦……”
　　孟里槐说：“不是女人，是女鬼。”

　　男子无趣地笑笑，喏喏地点头说：“女鬼，女鬼……”
　　男子破釜沉舟似的深吸一口气，说：“孟先生，就您一句话，这房子，今天我是看得看不得？”
　　孟里槐做深沉状，紧盯着他，不语。
　　男子又沉不住气，眼镜看向别处，颤悠悠说：“孟先生，我再求您最后一次，看在……”
　　孟里槐打断他，撇嘴一笑，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日期：2010-4-9 16:47:00

　　孟里槐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男子说，如果他不答应，他会请丨警丨察来帮忙。孟里槐就是听了这句，凝视他良久，似乎看出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看个究竟。其实我也想看个究竟，那两间房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孟里槐豪爽地拍着他的肩说：“好说好说，不就是看看房子吗？我这个房子又没有鬼，还怕看吗？”
　　男子说：“实在是对不住了，那么晚打扰您。”
　　孟里槐说：“哪里的话。
　　男子说：“白天我来过几次，您都不在家。”
　　孟里槐低低地说：“……当然不在家，你不知道，临海市每天都会死那么多人吗？”

　　男子又受到了惊吓，浑身不自在，干笑几声说：“您说的有理，您说的有理……”
　　孟里槐忽然变得好客爽朗，热情地邀请男子品尝他煮的新茶。男子推脱不住，只得忐忑不安坐下来，双目四处打量，仿佛想在客厅就看出什么他想要的端倪来。其实，不论什么人进到这间客厅，也会毛骨悚然。
　　这个客厅，阴气森森，可是，连个鬼毛也没有。

日期：2010-4-9 22:04:00

　　孟里槐遣了我回房间早些睡觉，他说，他明天要带我去买衣服。
　　四十八
　　秋天真的来了。
　　天已经明显凉了，秋风吹来时，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肚子里。冷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自己是个乌龟有多好。那么冷的天，我穿着裙装，已经不合适。原来买就的那套秋装很好看，可是他说没有换洗的，所以明天带我多买几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