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眼解释说，有监控。
　　同学们听到这里都替他捏把汗，同学们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有种，其实咱同学里面可多有种的，一逼就逼出来了。
　　我知道他在演绎。他要是演绎起来，云山雾罩。
　　高山眼对镣铐爷高声说，还不拦墙，拦好墙，不知道谁死在谁手里！
　　高山眼说，他们摸不清来路，都镇住了。一大间屋子鸦雀无声。
　　高山眼说，凡事要见好就收，我直接去了二铺。

　　这时候胖女人就搂他，给他嘴里塞块鱼。他指着几个同学说，你们不知道吧，那里面等级森严，一铺二铺三铺四铺，我直接一铺副，成了副爷。
　　高山眼说，一上午无事。大家都在干活，上铺六个爷不干，围一起打牌。我也没干，背着手看打牌。一个四铺孙说，你不干，任务完不成，吃不完兜着走。我一眼瞪过去，四铺孙赶忙低了头。中午上铺是外送的大鱼大肉，下铺是馒头。看他们吃得好，我生气没吃饭。到了下午，大家从风场里回来，镣铐爷递我一支大中华，跟我拉起了家常。

　　高山眼对同学说，中午没吃饭，有点小生气，抽着烟，我想打他了。
　　胖女人说，可别冲动呀，冲动是魔鬼，里面毕竟是人家天下，强龙还不压地头蛇。
　　高山眼说，要不是他说对一个人，我还真下手了。他问我是哪的，我说哪的，他说你那片我有个熟人，你跟他关系咋样，要是关系好，给我个面子，别出手，我看你一直想出手。我说你说吧，如果我跟他关系好，我就不出手，如果关系不好，你们全体都倒霉。我说完这话，他头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我这时候装着发信息，让他无顾忌的吹下去。他就是想让同学看得起，他这个时候特别需要别人看得起。
　　一个同学说，其实真拼了，谁都怕。
　　高山眼说，我就是准备真拼了，我一下成了这样，万念俱灰，不拼干啥。

　　另一个同学说，他说的咱这片的谁？
　　高山眼说那家伙当时真紧张，这个名字他憋了半天，你们猜他最后说的谁？
　　同学们都说，谁。
　　我这个时候抬了下眼皮，高山眼指头正指着我。
　　我说你们刚才说的啥，我也没听。

　　高山眼说，你猜我在里面碰见了谁？
　　我说谁？
　　他说铁路新村的小鹞！黑社会大哥！
　　我眼睛一下睁大了。
　　铁路新村的小鹞，大名我猛一下想不起叫啥了。时光一下拉回了二十年前，我眼前浮现出小鹞他们一群行走在街头桀骜的身影。我十几年没见他了，还是从报纸上，首先知道了打黑把他们打进去的消息。
　　高山眼说，小鹞可认你，知道咱俩是这关系，上铺一脚踢下去一个，我就睡了上铺啦，哈哈哈。
　　我说，还没毙。
　　高山眼说，毙啥，我出来时候，换女用镣铐了。
　　换女镣铐就是曙光初现，肯定是死不了了，这种情况听别人讲发生过。但我不知道高山眼是不是又在演绎，小鹞手里面人命不止一条。后来我见别的江湖人，问起这事，说法不一，有的说已经毙了，有的说没。毕竟现在枪毙人，不像过去，大布告贴出来，大叉叉打出来，都去看。现在人们不关心这个了，每个人自己都有一堆事要去操心，活到老操到老。

　　我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小鹞又卖给我一个面子。
　　虽然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我还是小小感动了一下。
　　这时候信息又来了，我去看信息，我听见高山眼说，哈哈哈，差点把黑社会大哥打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猛一抬头，他马上打住了。
　　我看见胖女人又要了一瓶苹果醋，她好像喝了八瓶苹果醋了。

日期：2010-04-06　10:22:32

　　六
　　一九九八年，我最后一次见小鹞。一群人穿着睡衣，从一五星级宾馆高大的台阶走下来。
　　我当时去那里找高山眼。高山眼在单位搞接待，送走客人后，离退房还有一段时间，他就用宾馆座机打电话，快过来享受一会，日啊，五星级，全市人民，有几人进来过。日啊你咋不来，我好事都想着弟兄，你好事不想我，咋不想我？你自己说，你喝酒喊过我几次！你凭着良心说！我那天正好也无聊，享受就享受呗，谁拒绝享受。高山眼经常用这种方法让我享受，比如说接待外地来宾，他单位就他一个出面时，他就想到我。我过去了他介绍，这个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我俩铁杆，市里面有啥事，你们跟我说。有的人不分高低，过后还真托我办事。高山眼电话我，你日本回来没，哦没回来，没回来不好使，你们那里人我多次领教，你不去根本不行。你啥时候回来，哦还要转道去欧洲，你真忙啊，那就下次吧，下次他们来了再说。好好好，我替你问他们好，但愿下次你别出差，你们天天国外，找一回真难。逢他打这样电话，我只听不说，任他发挥。最后他说，你跟李处长说两句吧，我就逗李处长，小李啊，又来了，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来，要知道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客气客气，小李啊，听说你又结婚了，娶了个比你姑娘还小的孩子，真羡慕啊。什么什么？没有这事？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忙吧老李，拜拜。

　　高山眼让我凭良心，其实凭良心，他只要想着我，就够了。在这个社会，你不能要求别人过多。你要求别人越多，你越少。
　　我上台阶时候，一眼看见小鹞，赶忙掏出电话装着打手机，把脸侧向一边，边打边笑，很投入的样子。我记得九三年我刚使用手机，那种大家伙，比板砖还沉，走在大街上，都拎在手里。有时候人多，拎在手里别人看不见，我就装着打手机，踮着脚尖打，眼光注意所有人，哪个人不看我，心里就有遗憾。
　　台阶上到一半，几乎和他们擦肩而过了，小鹞喊了我。小鹞说，你其实早看见我了。我不好意思的笑，我说我不好意思打招呼了，突然觉得够不着了。
　　他说，一起去吃饭。
　　我没有解释，掏出电话告诉高山眼，碰见朋友了，去不成了。他说你不来正好，一个女的来，下次喝酒喊我不喊？我说喊喊喊，我还有事。他说咱差那酒？咱就是争个理，是兄弟就争那个理，你说是不是？我说是是是。
　　宾馆附近有家南方人开的店，江浙菜系。店面不大，不过很有江南风情，装修得十分雅致。
　　小鹞一群人慵懒的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
　　小鹞爱吃江浙菜。

　　最早我们玩，南方小店初开，小鹞就常光顾。当时是粤菜，有一时期粤菜很是风靡。后来各路菜系大举入侵，粤菜风光不再。记得川菜也独领风骚了一个时期。小鹞吃来吃去，唯有江浙菜对口味，基本就吃江浙菜了。小鹞说过，江浙菜老死，一会就不见了这个店，哪天我得开一个，红旗不倒。
　　他们这帮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泛泛跟我打了招呼。
　　那天碰见了西四马路的五虎之一的老大，老大是个中哥，中哥跟大哥说不上话，但老大很想说话的样子。他和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散座，我们走过去时候，他已经站起来了，就那样意意思思的笑，手也端好了，准备握。小鹞一行人，好像没看见他，慢腾腾走了过去。
　　我也没理老大。并不是说我现在跟着老大了就不理这个老大，而是这个老大，从头眼光看的就是小鹞，见没戏了，又去看别人，等别人也没戏了，才准备跟走在最后的我握手，找个台阶下。
　　我没给他台阶，我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了他。

　　我看到他尴尬的咧着嘴，嘴里一个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