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0-27　02:03:40

　　13
　　枯井两番陷落，风波一路纠缠。怨怀因果问苍天，星宿如常眨眼。
　　陈迹拂之似铁，幽思了也如烟。梦中呜咽谁与说，只恨当初寡断。
　　——非著名民间歌唱家天下无剑
　　夜深人寂，天地浑然一色，只有一些星星泛着微弱的光，卫营沉没在海一样的黑暗之中。
　　王月玲静静地躺在炕上，听着田可贵刺耳的鼾声，再次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流下了酸涩的泪水。
　　在整个60年代，魏子豪、张一凡、苏淑文和李霜菊几人的情感纠葛，以及后来他们之间发生的巨大变化，卫营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然而对庙祝与王月玲的情缘，他们始终没有丝毫察觉。

　　两人的恋情，萌生于青少年时在张一凡家的聚会，日益浓烈于文丨革丨期间。那时，他们的交流大多通过眼睛，而且经常是彼此遥遥相对片刻而已，太隐蔽、太深沉、太内敛了，所谓静水深流的极致也不过如此。
　　虽然是静水深流，但对于那些不为人知的澎湃，天空或大地还是有所记载的，比如野林外一百米处那个陷阱。
　　那陷阱是早就废弃了的，只有孩子们经常在上面覆盖伪装，搞点恶作剧。可奇怪的是，偏偏常有知情者在无意中跌落进去，王月玲与庙祝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因为这个。
　　那是1966年农历七月的某天，因耗子的谄媚，魏子豪被造反派突然抓走关进“牛棚”，卫营的空气更加紧张起来，尤其是其他“牛鬼蛇神”，不知下一个是否轮到自己。所以当夜，各家各户都早早地熄了灯。
　　那夜，王月玲怎么也睡不踏实，心头总是砰砰然，说不清是担心什么还是期许什么。后来，便趁着家人睡熟偷偷出了门。她第一关切的，自然是尊神庙，而当看到此时恰好有人从庙中出来、然后飞快地闪进野林之中，她的心跳不禁又剧烈了许多，心想他这一定又是要去麒山镇了。望望四下无人，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向野林走去。
　　其实，庙祝那晚不是去麒山镇，而是去野林中捉蛇，只有捉蛇之后，才能去麒山镇实施他的计划。“文丨革丨”爆发之初，红卫兵和造反派刚到卫营时，正是深通蛇性的他及时地捉了几条蛇，趁夜去麒山镇放进了几个“造反派”的家，从而使造反派们对卫营产生了顾忌，没有对卫营展开全方位、大规模的清洗；此次，造反派突然抓走魏子豪，使本已相对安全的“黑五类”们再次被更加叵测的阴云笼罩，所以他必须尽快捉蛇，如法炮制，使“造反派”从此对卫营人也产生忌惮、对卫营的一切都产生敬畏。然而，正当他在野林暗处引蛇出洞之际，忽然听到林中路上有脚步声响起，他不禁大为诧异，便暂停了捉蛇，不远不近地尾随。待跟出了林子，他觉得前面的人似乎是王月玲，但因看不太清而不敢贸然呼喊，便仍旧轻轻地跟着。走了大约几十米，王月玲猛然回头，发现有黑影跟踪，惊慌之下奔跑起来，结果落入了陷阱。

　　在彼此确定了身份后，庙祝跳进陷阱，他的本意是，因为陷阱太深，王月玲需要先被送上来，然后自己再出来。然而，当一对彼此深爱已久的青年男女共处在这个奇特的小空间中，一切本意和初衷就全部作废了，长时间孕育的情愫，如火山一样喷发，瞬间将他们融化。
　　从此，这两个在卫营人眼中最为深居简出的年轻人，算是私定了终身，并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到陷阱中幽会，直到1969年公历的年底，王月玲嫁给田可贵，这幽会才彻底终结。
　　王月玲嫁给田可贵，是被迫的、突然的，如果不答应，她妈妈就做出上吊的姿态，如果不答应即刻嫁过去，她妈妈就即刻做出上吊的姿态。王月玲性格极其软弱，虽有深夜幽会的胆量，却无抗拒父母的勇气。况且，她的两个同胞姐姐都嫁了家庭成分不好的人，遭受批斗的轻重程度，完全掌握在田可贵的手里。而作为“革委会干将”的田可贵正是凭此，使王月玲那本就自私、势利的妈妈做出了以死要挟女儿嫁人的蠢事。

　　如此这般，容不得反抗，容不得向庙祝通气，甚至容不得痛哭到底，王月玲就与田可贵入了洞房。惟可庆幸（或更加不幸）的是，她那时已经怀了庙祝的孩子一月有余。
　　对于新婚初夜王月玲不曾见红的事，田可贵偷偷地向一些医生咨询，得到的答复是，新婚初夜见红与否并非判定处丨女丨的标准。但他仍有所疑虑，所以在王月玲显怀的时候，特意鼓足勇气找来了张一凡为其诊脉，他觉得，在这种事上，越是敌人才越会说真话。然而张一凡的德行和智慧，岂是田可贵之流所能揣度？诊脉后，他将王月玲怀孕的天数做了缩减，这样，王月玲怀孕“八个月”生下田园，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早产”。只是，张一凡太厚道了，这件事对苏淑文也没有提过，所以在他死后，知道该秘密的就只有王月玲和庙祝这两个当事人。

　　在田园降生两个月后，早已五内如焚的庙祝，找了个机会偷见王月玲，要她与自己一起离开卫营，但王月玲因了妈妈、因了姐姐家庭的安全而犹豫不决。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当王月玲的妈妈去世后，她终于想通，确定要抱着一岁多的田园与庙祝离开时，庙祝却已经像变了个人一样，对着她绝望地摇头，而且从此再不提起私奔的事，也几乎没再与她有过会面。起初，王月玲虽然诧异、悲伤乃至幽怨，但久而久之，也渐渐死了私奔的心思，抚养着她与庙祝的爱情结晶，极其压抑地与田可贵同处一室、苦熬光阴，一熬就是十余年。

　　如今，借着三天大戏的机会，庙祝突然与她提出私奔，并制定了周密的计划，王月玲屏蔽日久的渴望，被激发了出来，思量不到半天就答应了。可结果呢？竟是再次于慌乱中掉进陷阱。
　　咳，这就是命吧！她叹息着，最终仍是埋怨自己当初不够果断。
　　但令她一直想不通的是，十年之前，本来急着私奔的庙祝，为何突然性情大变、放弃了这个打算，并且一放弃就是十年。她更想不通，这十余年间，庙祝为什么要装聋。
　　其实，婚后更加深居简出的她怎会知道，当初庙祝所以不再执着于逃离，是因文四爷的到来；而庙祝装聋，也是因文四爷；如今庙祝突然提出私奔，还是因文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