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1-04　17: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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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四爷1971年初秋来到卫营，正逢老庙祝的周年忌日，那是庙祝最为悲恸和压抑的时候，但悲恸和压抑并没有令他丧失判断。
　　前文已有所透露，庙祝是同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的确，他心地质朴而智慧如海，文武兼备、多才多艺，性格厚重、开朗，为人行事着眼大局、果断且缜密。总体比较一下，张一凡是要逊他一筹的，以聪明洒脱著称的魏子豪，当然也不及他。
　　与张一凡一样，庙祝也相信直觉，但他们的直觉，因生发的层面不同而有时迥异。所以当张一凡挽留文四爷时，他是不太赞同的。张一凡挽留文四爷的直觉是“难得”，庙祝不赞同文四爷留下的直觉是“蹊跷”。
　　以后的日子里，文四爷的一些表现，愈发印证了庙祝的直觉，他感到文四爷到此确实是有目的的。

　　那么，是什么目的呢？卫营有什么可以吸引人的？这个不难推究，卫营最吸引人的自然是“八面尊神”，但那时尊神早已不在庙中，能吸引一个外人在此居住的，当然是尊神的去处了。而尊神的去处，涉及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按说，那个秘密只有老庙祝和庙祝知道，老庙祝在后半生努力培养庙祝，都是为了守护好那秘密，并希望有一天庙祝能让秘密重现人间。但到后来，老庙祝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他认为那秘密是不能公布的，让那秘密永远沉默倒是对卫营最大的好事，而且他觉得，其实连尊神庙也是不需要坚守下去的，所以他在临终前示意庙祝可以放弃保护这个秘密、放弃尊神庙，烧毁历代庙祝或住持的记录。庙祝当时是明白师傅的心意的，但将历代师傅的血汗销毁他毕竟不忍，并且最为重要的是，那时王月玲已经生下了田园，他不能就此离去，就是离去，也要与王月玲母女一起。所以，他执意留在了庙中。这样，他也就守住了田园母女，并有希望在某一天一起离开为营，获得新生。

　　但文四爷来了，在张云昭和老庙祝死去之后，恰到好处地来了。庙祝发现这人的眼睛深处，充满了挖掘的光，这让他惊骇、疑虑，他有些想不通，这文四爷是在解放前就知道了有关秘密的信息，还是果真学究天人、推断出了那秘密的存在呢。
　　可不管怎样，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得到这个秘密，以此毁了整个卫营。所以他考虑再三，暂时忍痛放弃了与王月玲母女离开的念头，并开始打探文四爷的底细。
　　然而外界帮助打探的朋友，带给庙祝的信息是，文四爷的家乡没人知道他的死活和去向。
　　庙祝没能打听出文四爷的底细，他自己的底细却被人发现了。一天，他从山上回到庙中，发现床头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是，已经知道他与王月玲的私情，并以此为要挟，命他保持安静和沉默。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断定必然是文四爷所为，这既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又令他先前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思来想去、权衡利害，没有办法，为了王月玲母女，最终他只好接受要挟，并且索性装聋，一装就是十年。

　　这是怎样的十年啊！不能与爱人逃离，不能与骨肉相认，不能提及对文四爷的任何怀疑，就只能孤伶伶地守着座空庙。
　　可他毕竟不是等闲人物，十年中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四爷蛛丝马迹的监察。而且，在被无穷的焦灼痛苦折磨的夜里，他往往发出蔑视的冷笑。他笑文四爷不打自招、弄巧成拙，如果文四爷不写那纸条，他对文四爷还只是怀疑，还有离开卫营的可能，正是因为那张纸条，使他完全确定了自己当初的直觉，从而坚定地留了下来。
　　在这多年间，通过细致观察，庙祝渐渐肯定张一凡虽推崇文四爷，但并没有被其左右，便在文丨革丨后，找了个机会将那秘密以及自己的判断和这些年的经历对张一凡和盘托出，并请他外出时顺便予以访查。那时，张一凡对文四爷也已经有了怪异的感觉，听庙祝这样一说，才豁然醒悟，于是一口答应下来。但遗憾的是，张一凡在那次外出回来后，还未及将访查到的信息告诉庙祝，就猝然去世了。
　　庙祝觉得，张一凡的猝死，必然是不正常的，必然与文四爷有关，如此看来，文四爷应该是有外援的。因而，他既对张一凡的死感到良心不安，又对文四爷的狠毒愤恨无比，于是动了杀机。
　　张一凡猝死后，文四爷渐渐张扬了起来，尤其对八面尊神的传说，不断重复地演说。并且在近两年，他时常说石碑上缺了个人，似乎还偷偷收了文彬为徒，神神叨叨，鬼鬼祟祟。而从文彬的日常举动来看，学的应该是一种速成的功夫。这令庙祝愈加警觉，不由进一步推断，这文四爷可能与师伯佟青山有渊源，因为师傅说过，当年知道秘密的，只有他与佟青山，而佟青山的武功也正是速成的路子。

　　庙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因对文四爷才智、功夫的深浅尚无十分的了解，他便萌生了一个新的方案。两年间，他一直苦等合适的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求雨唱戏，于是他偷偷地与王月玲接触上，部署了那次逃离。他的想法是，将王月玲母女在外地安置妥当后，他再返回来。那时，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将与文四爷拼个鱼死网破。倘若自己不幸败了，也要在临死前揭穿文四爷的嘴脸，而自己与王月玲的事坦白天下也已无妨；倘若自己胜了，便可以去与王月玲母女汇合，从此一家人远走高飞，再不踏进卫营半步。

　　可有谁会想到，那次计划意外地失败了。
　　当夜，在庙祝学完李霜菊唱戏之后，穿过野林、穿过茫茫荒野、来到事先约定的碰头地点——公路旁的树林时，并没有发现田园母女。他刚要返回寻找，却发现有个影子正向这边走来，从身形举止上看，应该是文四爷。
　　“好啊，无心插柳了，这样的机会在往常寻也寻不到。好，好！那就在今晚了断了吧！”庙祝心潮澎湃，静静地等待文四爷走近，好出其不意地将其消灭。然而过了片刻，野林方向人声嘈杂，那影子飞快地返回了，庙祝心中一沉，只好也悄悄地回去。那时他知道，王月玲母女已经被人发现，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以后就更不好办了，这人真是可怕、可恶……”尊神庙中，昏暗的灯光下，庙祝沮丧地叹息着。此时，经过反复推敲、综合比对，他已经进一步断定，这人不是文四爷，而应该是师伯佟青山的后代。
　　庙祝想，如果真是这样，他迟迟没有对秘密进行宣扬和动作，无非是多年来政治气候的原因，他的时机还不成熟，他的外援还没有准备停当。并且，他的意图应该不止于获得秘密，而是在于公布秘密，然后控制尊神庙，从而控制整个卫营，实施可怕的报复，这也正是他要制约自己的原因。
　　庙祝所担心的那种严重程度，一点都不夸张。那个秘密，一个人偷偷获得，只是获得一些财富，可一旦公布于众，如文四爷那样的公布者，就能获得权力。而卫营人，是最为拜服那种权力的。
　　既然如此，说一说那个秘密就十分必要了。只是，这需要再回一回头，将时间上溯到二十世纪3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