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七零后最底层农民工的故事:涡城》
第21节作者:
形驰 日期:2010-10-28 20:01:31
大憨
我还在路上走着,远远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等车慢慢开近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大憨的车。
大憨用一件旧军大衣和一条白得发黑的围巾把自己包得只剩两只眼睛眨吧眨吧,半天就在二十米外,开了几分钟还没开过来,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他招手让我过去。
原来陷在雪堆里了。
“我说你小子不是没开这破车了吗,这么烂的路你开个车出来干嘛?”
大憨摘下围巾:“我这车也卖了,今天就给买主送车去的。奶奶的生意太差了,去年你一走我就走了,你不知道吧?”
“我听说了,你在哪干呢?”
“去年在省城,搞的几个钱,过年这几天全输给牌九了。这过完年我就去外地了,奶奶的,路费都没有了,今天把车卖了刚好有路费。以后是得跟你学了,牌九这东西是不能赌了。”
大憨每次输完钱都是这样说的,但他这人记性不好,有钱以后就把这给忘了。
“我一个亲戚在青海做生意,让我过去帮帮他,奶奶的,说是一个月能给我三千,也不知是真是假,去看看。”
大憨也下了车,我在后面推,他在边上用手扶着车把式,也跟着一起用力拉。车陷得很深,我又用手刨着车轮子下面的积雪。
“一,二,三,”车子终于让我们拉出了雪堆。
“你还有亲戚啊?你他娘的不是没亲戚的吗?”没亲戚这可是大憨自己说的。不过就算他不说我们全村人也都能知道。
“我老婆家的,她家一个唐哥在那开了个什么铺子,让我过去招呼下,他哥说外人不放心,非得让我去”
我正在想他哪来的亲戚。
大憨当年总跑到我们村找我们玩。到了十几岁,光个脚跟着我们上山下河到处跑。
他们村从前和我们是一个村,那年分地的时候把我们村分成了上村和下村,他们村在我们村子的后面,隔着一个小山包,是上村。平日里两个村的村民像一个村子里的人一样,红白喜事都在一起凑热闹,两个村子里的人都十分熟识。
当年他爹是个独苗,他爷爷就是我爹常在嘴边念叨的那个摘野柿子摔下崖子的好人玉才大叔,有一手很好的木匠手艺,我家的水车,桌子,大部份出自当年他爷爷之手。五十年代末他爹已经二十多岁了,可个子很小,体力也差。那天在大队修水库的工地上出工,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的,从已修了十几米高的水库坝子上连着担土的筐子一起摔着滚了下去。把腿给摔折了。一伤一饿,人看着就不行了。
他爷爷看着着急,想着给他爹弄点吃的,可到处连山上的一些能吃的树皮都叫人给剥光了,哪还有吃的?
要是石头能吃就好了。
对面山上崖子上有一棵长了几十年的野柿子树,它把根深深的扎进石头缝里,枝叶直插云霄。人想上到树上,得从崖子上小心的爬过去。那个崖壁上长满了乱蓬蓬的灌木,下面是一个乱石林立的浅潭。
有些胆大的人早就把好摘的能弄下来的摘光了,就剩树顶的细枝上还有几个黄黄的露出个头来,他爷爷找来一根长棍子,上到树腰上,可还是够不着。后来他又找来锯子,再上到树上,他想把上面的树枝锯断。结果刚锯了没几下,他踩着的一根枯枝突然就断了,他爷爷摔下去,让人抬回家没过二天就死了。他奶奶就天天在家哭,哭了几天眼就瞎了,后来没多久也就去世了。
大家看到他家这个样子,就你家一粒谷他家一点米的又把大憨他爹给喂活了。
大憨爹拖着条残腿就一个人在上下两个村里人的救济下坚难的活了下来。一直到了四十多岁,也没取上媳妇。
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不知从哪里来了很多四川女人。他们就在稻场等着没结婚的男人把她们领回家,两个村里的光棍加起来比村前山上的松树还多,女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可大憨他爹总是刚刚去了,人就没了。
后来,就再也没有女人往这来了。
按常理来说,大憨他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人去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又过了两年,不知从哪里来了个疯女人到了村子里,每天就在稻场上的草堆里睡着,白天到处乱唱乱叫。
那天大憨爹就给那个女人送了一碗稀饭,抱了床破棉絮送了过去,结果那个疯女人就跟着大憨他爹过起了日子。
又过了一年,那个女人就生下了大憨。
这也许就是老天爷的故意安排了,既然大憨他爹来到了这个世界——或许他跟本就不该来,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来了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同样七彩的人生,也让大憨在他爹的体内生活了四十几年后,总于有一个机会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不幸没有因为上天的眷顾而改变。
再过了两年,那个女人的毛病更加严重,一天半夜里发病就跑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纪,要交十块钱的学费。他们爷俩能把饭吃饱那也就是享受了,还上什么学?
后来我们都去上学了,他也跟着去,一直跟到三年级,别人都坐在教室里,他就座在门口,老师见他可怜,就让他去听,还把些旧书给学。可笔和本子没有人能给他,就这样,慢慢长大一点后,他发现总是在门口听也不是个办法,就再也没有去了。
到了四年级,村长家的墙上用猪血刷了《贯彻执行九年义务教育法》《十年树木,百年竖人》口号的几个大字,他爹就去学校找校长。
校长说:“国家提倡九年义务教育,是指家长向孩子尽义务,不是说不要钱。”
他爹站在学校门口大骂:“放他妈的屁,老子向儿子尽义务还要他宣传,老子有钱会不尽吗,当年我老子为了向老子尽义务命都搭上了。”
日期:2010-10-29 09:11:22
虽说大憨没上过学,可现在田里的活,地里的活,他样样能干。河里的鱼,山里的山鸡啊野兔啊什么的差不多让他小子搞完了。弄到一点钱就给他爹买点酒唱,再有多点就去赌,别看他没上学,牌九他最在行,小时候我们不赌钱,就赌纸,关健是他没上学,家里都穷得连纸都没有了。
但他卖鱼有钱,我们上学只有纸,他就用钱买我们的纸,五分钱一百张,一角钱我们可以去买十粒糠果。
所以后来大憨虽然没有上学,却能有很多纸,我们很多伙伴都把教科书的封面以及当初发给我们看的比如《小学生园地》《音乐》《体育》之类的书全给撕了输给了大憨,这样,就造就了他在赌博上有很高的威信,因为他总有输不完的纸。也磨砺了他赌场上的从不胆怯的过人本领。
我们上小学时书很少,可家里书多,我大伯当年当过村支书,家里的毛泽东选集堆得跟山一样,我就去他那里要或者偷。经常是大憨用一毛钱买我两本书,结果我输光了,又从他那买回来,结果他有了本钱他就又赢光我们所有的纸。
是的,纸是有用的,那时候,上厕所用的纸全是这个。
到了十四岁他跟着一个师父学泥工,后来居然在我当兵还没有退伍时就娶上了媳妇。那个媳妇就是他师父的姑娘。长得还十分漂亮。结婚后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人家都说是他那造孽的佬爷在保佑他。
搞得当年我们两个村子里差不多大的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的这些年轻人压力十分的大。
那一年,他爹终于离开了这个痛苦的人世。也算是终于闭上了眼睛。
“你他娘的去那么远,你老婆在家里放心?”我笑着问道。
“奶奶的你走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村里就数你最不是东西!”大憨用手拍拍头上的积雪。
是的,小时候我的确不是个东西,很坏。
我的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快乐的童年。
我曾经让大憨爬到女厕所边上的一棵大树上,看村子里六爹家刚娶回的儿媳妇上厕所,农村的厕所那都是没盖顶的,只要到了高处,那看得是一清二楚。结果让六爹的儿子二毛给看见了,那可不得了,人家非要上去揭了大憨的皮,大憨人轻,拼了命的向上面爬。我们在一边让大憨加油爬。就在几十年前他爷爷的惨烈一幕即将上演时,一个声音让时间停了下来。六爹拿跟棍子把正在往上爬的二毛给捅了下来。
二毛在树底下等了半天,跳着脚在下面骂,后来我们跑去把大憨他爹找来,他也跟着二毛一起骂,骂一阵,二毛又来劝大憨他爹,叫他算了,说我们不懂事。
末了,大憨让他爹提着耳朵回到家里,三天没见着出来跟我们一起玩。
我爹也把我关在我家柴禾房里一天都没有让我出去。
我笑笑;“不是老子,你能那么小就看到女人的屁股?”
“你他奶的还说,到现在人家二毛家的大翠婶子看见我都还不好意思,都是你他娘的出的好主意啊!”
……
大憨原本一直是在外面做泥工活的,可总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他老婆长得好看,让他看好一点,后来他回家仔细的看他老婆,还真就发现自己老婆确实是很漂亮。他就回家开起三轮车,哪也不去了。
直到我去年离开,他一没伴,二估计也确实很难靠开着三轮车养活一家四口了,才又想到了出去打工。
到了我上车去省城的车站,我把小灵通号写在纸上,让大憨到了外地就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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