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在外面做什么，赚到钱的回家后就拿个茶杯到处串门，把呆在村里的人没见过的好烟拿出来递给他。像我和四大叔家三辉这样没有赚到钱的就呆在家中不出门，有人来了，客气的倒杯水，递根烟。人家走后就又在家呆着。

　　活着的人大部份都会回来。但有一个例外，发了财赚了钱买了房的也就不会回来，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新家，但这样的比例少得可怜。
　　因此到处串门递烟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混得怎么样，至少现在，他们还得在过年的时候回到村里。
　　老人们在家为他们铺好了被褥，打扫好了房屋，就等着他们能平安的回来。
　　小村鞭炮也噼里啪啦的此起彼伏。
　　那个的春节，我在家宅了整整六天，哪里也没有去。
　　初二。
　　两个姐姐和姐夫他们都来了。
　　我爹说：“要不明年还跟你姐夫去工地算了，你看你，半年也没赚到半点，还赔了个大精光咧，听你姐说小工现在工价都涨到了三十五了，工地吃的住的都是现成的。”
　　姐夫用他那让水泥泡得走了形的手递了根烟给我：“去把这手艺学着也可以，好呆饿不死。”看着他，我不知如何回答我爹的问题。
　　我就不给他们盖大房子！房子卖那么贵，凭什么我们就只能赚那么一点点？让我造房子给他们住，我就是饿死他们也别想！

　　农民最好的工作其实就是种田，去城里那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我们还光着屁股满地跑时人家在幼儿园里上了几年学了，我们一有空就去放牛打猪草，人家有空就去培优，到了考试的时候一样的卷子发下来，你能考得过人家？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去做泥巴匠却去跑业务，那也叫不务正为，人家都是大学生，你一个没把义务教育搞清楚的人你掺合啥？
　　确实很难，我有时在想，是不是我的确要做点农民工该做的事？比如和姐夫老老实实的去工地上上工？或者找和阿华一样找个装修的活，再或者去当搬运工，因为出体力是我的强项，但耍心眼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
　　这事说不清楚。
　　粮价差不多十年都没怎么涨了，再种田种得多就亏的多。

　　我只能用沉默来回答着他们。因为这几天，我没有把这个问题想清楚，脑子是乱的，很乱。
　　要想活命，想让孩子以后不再这样，就得老老实实的去干，其实我非常的清楚。问题的关健在于老老实实的去干，就能活命就能真让孩子以后不再这样？只有天才能知道。
　　就像我，出去转了一圈回家，过年连家门都不敢出去了。
　　初六。
　　老婆厂里通知说旧历的十五以后才能上班，而我在这一天就要走了，凡凡跟着他妈玩得很高兴，我走不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一个人背着我的黑色业务包，里面还是装着那四百块钱，当然又多了我的那个装钱的梦想，雪地发出嚓嚓的回应声。仿佛在嘲笑我这个神奇的想法。
　　我在小卖部买了二瓶酒，一些水果，我要顺道去看看阿华他爹。
　　我远远的就看见阿华家那连着的三间瓦房。房顶的雪已堆得老高，斑驳的土砖已经开始脱落，右边的山墙已经发生了歪斜，用一根粗大的松树撑着。窗户上用彩条尼龙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个角在风里叫风吹得呼呼作响。
　　房顶的四周瓦片下面挂满了冰棱。长长短短，就像溶洞里倒挂的钟乳石。
　　门口刚刚打扫过的地面上又重新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零星的鞭炮炸过后留下的痕迹依稀可见。
　　阿华爹和他妈在家里看电视。屋里阴冷潮湿，如果不是他家的大门上新贴有门神和对联，我很难在他家闻到年的味道。

　　阿华爹这两年老了很多，头发和门外的雪花一样，白茫茫一片。
　　“大叔大妈，我给你们拜年来啦！”
　　阿华爹和他妈一下子怔在那里，还没想起这是谁。
　　“我是阿华的战友，你们不记得了吗，我在你家来过好多次呢！”
　　大妈记性好些：“哦，涛子啊，来来，快进屋进屋坐，你看华子也没回，我们家这个年过得……还要你来看我们咧，这难走的路，真是难为你了。”
　　聊了几句后，我表示要走，他爹拉着我的手不放，说什么也要让她妈给我弄点吃的：“新年上节的，来了怎能空坐会呢？”
　　阿华妈渚了一大碗的鸡蛋面，非得要我吃了。

　　“华子年前就说是不回家了，上丽丽家去过年，过年我这家里就一直是空荡荡的了。要不出那档子事，家里好呆要热闹点。哎，这孩子倔，去年让他在家把房子给盖了，他就是不听，说是过两年在城里买，看现在下这雪，不知这房子还能不能撑得住哩。”
　　我安慰道：“阿华有闯劲，您老就别担心了，过两年就好了。”
　　“也亏了这娃了，要不是他自己在外面找个媳妇回来，我家这个样子，只怕打死都不会有人跟他，你见过丽丽了吧，她说是又怀上了，这寒天地冻的也不知她挺着个大肚子回家去方不方便，看丽丽当初那个害相啊，我约莫着是个男娃”阿华妈一脸幸福的说。
　　阿华爹摇摇头：“哎，可苦了人家娃子了。挺个大肚子一天好的只怕也没吃到”
　　我一脸惊恐的看着阿华他妈，原来他们还以为秦丽肚里的孩子还在。

　　我不敢搭腔，起身要走。
　　阿华爹一直把我送出了他们村口，还拉着我的手说：“华子这个伢啊，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干，有什么事你多帮帮他啊！”
　　没走多远，我给阿华打了个电话，他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说他不在合肥混出个人样，是不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