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4-14　11:05:57

　　十
　　公园里，公园外，公园里面谈恋爱。这是那时候的一句顺口溜。那时候的男女很规矩，谈恋爱就是在一起走，手不碰，身不挨。一起坐的时候，中间有一人的间距。女的低着头，拧着小辫子，男的也低着头，抠着指甲。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抱胜有抱。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恋爱的至高境界。那时候一起走，也不一定是恋人，一起那样坐，就一定是恋人。如果一起在公园走，也一定是恋人。那时候确定双方是不是恋爱，就看双方一起走的时候是在公园里还是公园外。当然我说的是我们这边的情形，有的地方就截然不同。一九八三年夏天我去上海，有个伙伴在渡轮排队处偷包。不会偷他偏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结果他单面刮胡刀片割裂人造革皮包的声音二十米外都听见了，他以为失主听不见，还在聚精会神的往外拿。失主气毁了，失主喊，抓明偷！他顿时处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其实整个七十年代，小偷都是过街老鼠，八十年代后期，小偷翻身，耀武扬威。一九九零年我曾遇见西四马路五虎偷人失手，不让失主走，对其大讲偷他的道理，被偷的人低头认罪样子。许多老百姓围观，都捂着嘴笑。

　　我那笨偷伙伴见炸了窝，手里拿着掩护用的毛巾，裹着失主的钱包，一头朝我冲来。我这个时候要装着不认识他，还要装着拦他一下，然后看怎么能绊倒一两个群众。谁知他跑到我跟前，高喊一声，战友，你拿着赃物朝那边跑，我手里没有赃物了，我掩护你，引他们朝这边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把毛巾朝我手里一拍，又喊，接住钱包，我拿毛巾掩护！转身朝一个方向跑了。我郁闷得要命，他根本没给我钱包，可是群众都以为钱包在我手里，丢下他不管，呼呼啦啦都来追我。我不由自主的顺着外滩就跑了。当时江风劲吹，我看到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再不想法这次栽了。这时我见前面一青年，绝对也是小偷，混江湖的，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小偷。这家伙估计也刚得手，呼啦看见一群人朝他奔来，心慌意乱。他没判断出人们是冲谁来的，因为我跑的义愤填膺。转眼到了跟前，我低喝一声，哪里跑，我跟踪你半天啦！我手里也拿着毛巾，我朝他手里用力一拍。他以为我抓他，一抵挡，和我手碰了手。然后他箭一般窜了出去。追赶的群众知道又是接力，哗，大部分朝他追去。我没敢恋战，飞身跳进了外滩公园。记忆中那是非常非常高的墙，我落下去时侯，耳边风声呼呼地。正因为非常非常高，后面断了追兵。我马上发现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茂密的树林里，一对对恋爱中的男女，搂抱在一起，那密集程度，寸土寸金。我早忘了刚才事情，脸红耳热。我用普通话喊着小丽小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我再次见到高山眼，他和一个姑娘，正准备走进公园。十八九岁的高山眼头发梳得很整齐，穿一灰色咔叽中山装，风纪扣扣得规规矩矩，上衣口袋插一签字的钢笔。记得姑娘穿的是红衣服，低着头。两个人一前一后，间隔有三米的样子。高山眼买票的时候，我走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感觉他一下子僵硬了，他的手抖动了一下。我又用另一只手，去抚摸他手背。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他就摸起我的手来。卖票窗口里是个女同志，四十多岁。卖票的说，你拽着钱不给我干啥？高山眼不说话，我估计他的双眼充满了激情。我听见卖票的骂一句，靠~你~妈，色魔，恶狠狠的去看报纸了。我捏着嗓门说，亲爱的，你喜欢我不？高山眼浑身乱抖，说喜欢喜欢。他一直没敢回头，惹得卖票的又骂了起来。我说那你跟我结婚不？我这次忘捏嗓子了，高山眼从忘我的境界里回过神，猛一回头，说我日啊，三个字拖得特别长。我俩互捶两下，高山眼脸还红着，没有从尴尬里解脱出来。

　　那个姑娘站一边笑。
　　高山眼介绍说，同事小刘，单位举办活动，让我俩来联系花木事情。
　　我说小刘，你刚才看出来没有，他喜欢你。
　　小刘见多识广的样子，撇撇嘴，告诉你，我都快结婚了，我比他大五岁。

　　我说真年轻啊，我以为他比你大十岁。
　　小刘有开心的笑了起来。
　　相隔一个多月，又跟高山眼见了面。那天一个朋友聚赌，乌烟瘴气了一夜。我没打，身上没有五百以上的，一律靠边站。我钓鱼，钓了七十多。天亮时候我走了，瞌睡的要命，我准备去喝碗羊肉汤，然后进澡堂睡觉。
　　。
　　当时有个羊肉汤一条街，我吹着口哨走过去时候，一眼看见了高山眼。

　　他和两个青年坐在小板凳上，喝着汤，说着什么笑了起来。
　　我从后面将他的眼睛蒙住了。
　　谁呀谁呀，他说。
　　我熟人可多，去哪都能碰见。他又说。
　　我松开了手，扯把板凳坐在了他身边。
　　他喜出望外。
　　这两个青年是他战友，他把我介绍给他们。他指着我说，他就是某某某。那两个都眼睛一睁，一个赶忙让烟。一个鼻子上有痣的说，在连队他天天说你，我当兵前就听说过你名字。我说你哪里的？他说城南的，我们那边有几个有名的，我们关系都不错，其中最有名的一个，叫小超，你认识不认识？我说我知道他，不过不认识。他说不会吧，你跟他还不认识？真有啥事你跟我说，凭咱这关系！我说好的好的，我对高山眼说，中午请你们吃饭。高山眼说该请，不过我中午有事，我战友来找我玩，本来该好好请他们吃一顿的，可是局里有安排，我得陪领导。我说那算了，以后再说，我也是看你战友来了。鼻子上有痣那个接过话来，你看看你，外气了不是，不请吃饭你有啥事我也绝对帮忙的，在城南，还没我办不到的事情，谁都得给我面子。

　　我要了碗汤。
　　高山眼去口袋里掏钱，说我来我来。
　　我说，那喝完我走人，咱们改日。
　　高山眼说，咱关系太好了，中午真想跟你们喝。要不这样吧，我去找个电话，给领导说一下，说我家亲戚来了，看他咋说。
　　高山眼走后，鼻子有痣的青年问我，武三儿你认识不认识？我说武三儿是咱这个城市最有名的，你认识他？鼻子痣说靠，我俩好的跟一个人一样，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我端详着他，我心里说真敢吹呀。
　　这时候马路上走来几个张牙舞爪的陌生青年，一个个斜着眼，勾着头，去碰人目光。
　　我说看见没，那个长得跟太君一样的老壮，就是武三儿。
　　我其实是在胡说，我就没见过武三儿。
　　鼻子痣赶紧低下头，低声说不能让他们看见，要不又要拉我喝酒了，他们喝酒太凶，我是怕了。

　　另一个战友，想说啥又说不出来样子。
　　鼻子痣看那几个走远了，说他们也没招呼你？
　　我说我跟他有仇，招呼啥，他一会就会拐回来，武三儿有名的回马枪，每次拐回来，他不管你是谁，一桌都砍翻，上个月砍死了六个，你没听说？
　　鼻子痣脸色苍白，说听说了，昨天他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