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书.八王之乱》
第30节

作者: 应侯范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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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官员都是免除税赋的,不仅自身可免,还可以荫庇亲属与食客、佃户。官职品级不同,可荫庇的亲属等户数也不一样,法令明确规定如下:“而又各以品之高卑庇其亲属,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国宾、先贤之后及士人子孙亦如之。而又得庇人以为衣食客及佃客,品第六已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及举辇、迹禽、前驱、由基、强弩、司马、羽林郎、殿中冗从武贲、殿中武贲、持椎斧武骑武贲、持鈒冗从武贲、命中武贲武骑一人。其应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无过五十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

  实际上,这些官员荫庇的户数远远超过法令所限定的数量,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晋朝社会的两极分化在这种不公平的法令保护之下,越来越严重;国家的财力也在无数巨富崛起的同时,日益贫乏,国防力量也因此大为削弱。

日期:2009-02-10 18:03:22

  四十一
  把元康年间的世风颓败、朝纲崩坏全部归罪于晋惠帝与贾皇后,有失公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政局败坏如此,往近里说,是武帝建国之初没有兴利除弊,积疴成疾;往远里说,可追溯到汉末品议人物、矫作媚世风气的兴起与曹魏时“九品中正制”的实施。
  《晋书.何曾传》中,有一次何曾陪武帝宴饮之后,回家对儿子说出了他心中的忧虑:“国家应天受禅,创业垂统。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兆也。”——何曾虽然是个奸佞,眼光却是十分精准的。此人是曹魏的佞臣,在晋朝名列三公,看到君主有过却不进谏,也是晋朝的佞臣。
  何曾对儿子说,国家必有大难,你们这一辈人也许轮不到,他指着底下一群孙儿,“此等必遇乱亡也。”二十年后果然天下大乱,何曾的孙子何嵩大哭:“我祖其大圣乎!”何氏一族在乱世之中死亡殆尽。
  预见到来日大难不止是何曾一人。元康年间的大名士王衍从小“神情明秀,风姿详雅”,他在总角之年的时候拜访过山涛,山涛大为惊叹,“嗟叹良久”。但是目送王衍离开之后,山涛叹息说:“何物老妪,生宁馨兒!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

  山涛在“竹林七贤”之中就以敦厚君子著称,入晋之后,勤于政事操心王室,俨然有良臣风范。山涛眼光独到,识人赏鉴,人所叹服。他领吏部十余年,甄拔人物举荐人才,个个称职,被时人称为“山公启事”。
  山涛说王衍将“误天下苍生”,不仅只是对于王衍个人的判断,还是对整个社会风气的预测。他预料到,浮夸虚荣的风气即将在不久之后的太平岁月里尘嚣直上;他也预料到,当权的君臣只会推波助澜,丝毫没有大刀阔斧修正时弊的可能;他因此预料到,像王衍这种出身名门、容貌俊美并且口绽莲华的轻浮子弟,必将名满天下,引导一时潮流,而这个潮流必将“误天下苍生”。

  与山涛持同样观点的,是武帝朝的另一位贤臣,灭吴的大功臣羊祜。羊祜是能臣、良臣,他的话更加直接,“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
  羊祜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武帝泰始年间,离乱世还有二十年,如果从这时开始改弦易辙整顿纲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可惜了,这是在晋朝,倡导及时行乐肯定应者云集,倡导历行节朴、勤政爱民,只能引来几声讥笑:“哼哼!俗人!”
  不是皇权天大地大、皇帝唯我独尊的秦汉,晋朝的皇帝是要看大臣们脸色的,是要拍高门士族马屁的,不然可能政权不稳。即使是秦皇汉武重生于世,捉襟制肘之间,只怕也难有作为,更何况庸人之姿的晋武帝司马炎,更何况白痴皇帝司马衷?司马炎原本就是纨绔子弟,说要整顿风气,只怕第一刀就得从皇帝后宫砍起。
  所以,顺其自然吧,遗祸子孙,那是子孙们的事情,各安天命。
  早在武帝朝,用有吏部郎李重、尚书令卫瓘、尚书左仆射刘毅先后上书,要求废除“九品中正制”,恢复汉代的“乡议举荐制度”。
  他们认为“九品中正制”只是在丧乱之中无法进行“乡议”而采取的权宜之计,“非经通之道”。并且“九品中正制”流传至今已经变质变味,“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求者万端。廉让之风灭,苟且之欲成。”不仅不能够得到人才,反而成为高门士族相互交易的工具,形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这种不合理的局面。

  虽然他们没有提出更加合理的选官择吏方法,但他们的谏言无疑是切中时弊的。但凡切中时弊的谏言必定得罪利益集团,皇帝惹不起这个集团,所以虽然武帝看了这些上书,“善之”,并且“优诏答之”,最终结果还是“而卒不能改”,“竟不施行”。
  元康时,尚书左仆射王戎提议实施《甲午制》,对于官员先试用再任命;吏部尚书刘颂提议“建九班之制”,对官员进行考课,“明其赏罚”,来决定升迁或降黜。
  这两个提议引来大片口水,都夭折在萌芽状态。是这些提议不正确,所以引来公愤?非也,恰恰是这些提议太正确了,所以引来公愤。《晋书.刘颂传》用八个字来总结原因:“贾郭专朝,仕者欲速”,所以不实行。
  王戎做了一辈子名士,终于在元康时期掌握权势,历任中书令、尚书左仆射,他原本是打算有所作为的,可是《甲午制》被否决的现实,让王戎意识到这个社会积弊太久,已经沉疴难返。哀莫大于心死,王戎又重新做回了名士,随世俯仰、“苟媚取容”,“竟无一言匡谏”。
  时间就如锉刀一样,一缕一缕的锉去晋朝的元气,满朝公卿都在得过且过。史书上说元康九年,“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朝野安静”。“海内晏然、朝野安静”确实不假,但是这种安静并非有条不紊、紧然有序的安静,而是捉襟补肘、勉强度日的安静,就如病入膏肓之人苟延残喘,离死不远了。

  在歌舞升平中,敦煌人索靖提前唱起了丧歌。他对着峙立在洛阳宫门前的一对铜驼,叹息说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随着这一声长叹,元康年间的繁华,晋朝盛世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了。
  不久,天就黑了。

日期:2009-02-12 02:21:04

  四十二
  六、太子之死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京兆人杜锡三十岁。在而立之年,他的仕族却跌到了谷底,他的新官职是卫将军长史,这是一个官秩不足六百石的小官,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
  杜锡是晋朝屈指可数的万户侯之一,虽然他的当阳县侯爵位并非奋斗得来,而是承袭父亲杜预,但是他“少有盛名”,入仕之后起家长沙王司马乂文学,后来又担任太子舍人,总体来说仕途稳健、前途可观,怎么就忽然摔个跟头,由皇子、太子的属官贬为卫将军的从吏呢?
  杜锡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觉得郁闷无比,膝盖隐隐作痛,他当然知道自已遭贬官的原因。那原因就是他的性格“亮直忠烈”,在担任太子舍人的时候,他屡屡规劝太子司马遹修德进善、远离奸佞。他太多事了,上头有人不喜欢。
  早在贬官之前,杜锡已经受到警告,这个警告来自太子司马遹本人,太子司马遹嫌他太聒噪,就在他平时常坐的毛毡里扎上钢针。晋朝人在正式场合的坐姿是双膝前跪,坐于大腿之上,屁股及踵,杜锡第二天来到东宫,双膝跪下,钢针入肉当即血流一地。——此事流传后世,产生成语“如坐针毡”。

  太子佯装不知,隔了几天之后,太子问杜锡:“向著何事?”——前几天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杜锡很有父亲杜预的风度,恭而有礼,他答道:“醉不知。”——我喝醉了,不记得了。
  太子脸色一变,满脸都是捉狭成功、将人一军后的得意表情,他说:“君喜责人,何自作过也。”——谁让你老喜欢教训我!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这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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