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奇又比划手掌的大小剪下一块白纸来,“我就是靠这样大小和薄厚的一块红糖活命下来的?”英奇喃喃自语,他怀疑这个在家族流传甚广的说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先兆在自己身上灵验了?在那个年头的那个季节,虽然“亩产十万斤”的卫星频频上天,但却粮食堪比黄金稀缺。面黄肌瘦仅靠草根树叶活命的产妇,是没有奶水哺乳自己的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英奇就遭遇这样的厄运。他出生时除了“嗷”的一声嚎叫,将一只正在屋檐上小憩的大花猫震落到地上活活摔死之外,没有再哭叫一声。刚出生的他只有老鼠一般大小,眯眼不睁,更没有气力哭闹。被认为是傻子的英奇后来究竟是怎么活命的,族人说法不一,但都知道英奇活下来是侥幸是意外。侥幸应该归功于隔壁的二娘。二娘有一对干瘪的丨乳丨房,它们像空布袋子一样向下耷拉着,如果向上掀起可以缠绕在脖子上两圈。就是这对丑陋的丨乳丨房,救了英奇的小命。尽管英奇当时将二娘的丨奶丨头嘬得滋滋作响,但他始终尝不到奶水的味道。他不能像三四岁的堂哥一样,有气力将“空布袋子”中的水分吮吸出来。二娘情急之下双手又拧又挤,扭麻花一样将丨乳丨房中残存的一点儿水分挤压出来喂给英奇。英奇在出生三天后,终于喝上第一口奶。二娘的奶水不是乳白色,看起来和水井沟里一年四季流淌的山泉水差不多。英奇虽已不记得奶水的颜色,但却记住了二娘布袋子一样下垂的丨乳丨房。
英奇在第二年油菜花盛开之时,开始跌跌撞撞地走路。他摇晃着从堂屋门槛翻滚出去,手扶墙壁,摸索着摆放在过道里的鸡笼一步一步挪动身子,咿咿呀呀地来到二娘屋里。二娘正在灶上忙着做饭,手上粘着面糊,便指了指灶台后面架火用的小木凳对英奇说,“你坐在上面等一会儿,我做好饭就喂你吃奶。”英奇随即静悄悄地坐在圆木凳上,看着灶洞里忽明忽暗的火光发愣走神。他的小脸蛋也随着火光变换,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二娘在锅里煮好拌汤,又用开水烫了猪食把猪喂了,方才想起灶洞之后一声不响的英奇。二娘心软了,赶紧解了衣扣把英奇搂进怀里喂奶。二娘的丨乳丨房下垂得更加厉害,肋巴骨也一棱一棱凸现出来。英奇还是把二娘的丨奶丨头嘬得吱吱作响,二娘强忍住钻心的疼痛,用手摩挲着英奇的大脑袋问,“你长大了,养活我不?”英奇突然松开紧紧揪住**的嘴,用自己的小手去摸着二娘凸出的肋骨,并拼命地挤出几个字,“骨,骨,骨头……!”这是英奇第一次开口说话。聪明的英奇,从此被视为家族“荣耀”,族人称之为“小六爷”。
“小六爷”得以进到学堂读书。学堂是祖屋老院子的祠堂和几间厢房。祠堂中央有一个不大的天井,天井中常常积满了雨水,里面生活着让人害怕的一些小虫子,它们在水中不停地翻滚血色的身体并扭来扭去。英奇总担心这些可怕的虫子爬了上来,将把自己咬了,所以,他从来不肯赤脚上学。没有鞋穿的同伴,常常把光着的赤脚伸进水塘里,涮一涮不小心踩上的鸡屎或是牛粪。英奇很羡慕同学洗脚的惬意,可他从不去冒险尝试。
教室不停地被换来换去,原因是教室总是被占用。先是什么司令部,然后又是什么大队部,再后来又是什么指挥部。但教室总是环绕在祠堂周围,而且,教室门口总有大大小小的天井,这让英奇感觉很不安全。不仅天井中间有红色的虫子,排水沟里还可能有暗绿色的蚂蟥。但这些危险和教室里面的窗明几净相比,却又算不得什么。环绕在天井四周雕刻有精致纹饰的花梨木门窗,容忍了穿过走廊的蛮狠山风,放纵了坠入天井的执着阳光,任由它们肆意闯入教室,泼洒青春年少;青砖砌成的墙壁,被添加了糯米草秸盐巴的泥灰一层又一层地搪抹过,虽然历经数百年的风雨,而不露出一丝缝隙,果断而无情地阻挡着酷暑和严寒,亦不让朗朗书声远远传播开去与放牛娃的歌声混为一谈。教室里冬暖夏凉,尤其是在炎炎夏天,坐在里面上课感觉清凉宜人;教室外面有宽若丈许的屋檐,屋檐遮挡的是用同样大小石条铺砌而成的走廊,雷雨天进出教室或是在走廊玩耍,也不会被淋雨。
英奇很喜欢上学的滋味。
(本节未完,待续)。。。
日期:2010-07-09 21:49:19
虎卿原创作品《窃不如偷》:
第三章、饿殍横野
续8:
老师却在一个开花很多的早晨突然宣布,“下午不上课,跟家人一起去粮管所领取救济粮!以后也不上课,等通知了再来学校。”英奇很高兴地跟随了哥哥姐姐踏上去粮管所的路途。“如果分得的救济粮很多很多,我就可以帮妈妈背一些回来。”英奇笑得和向阳山坡上绽放的葛花一样灿烂。他尚不懂什么是“救济”,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救济。还未走到一半路程,就看到好多学生跟着大人往回走。年长的唉声叹气,年少的以手拭泪,更有妇孺跪在路边上像是死了亲娘老子一样号啕大哭……他们用来装粮食的口袋一律是干瘪的,或是搭在肩上,或是缠在腰上;他们用来背粮食的背笼也是空荡荡的,看起来像是背笼袢子悬空吊住奄奄一息的行人。在反修大队的沟渠里俯卧着一个赤脚的妇女,她的头完全浸泡在水里,头发随着水流摇摆不定,背上还压着背笼。听说她是一个踉跄跌进沟渠里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英奇以为,“她原来是和婆婆一样,到天上享福去了!”
继续朝粮管所方向走,遇到的行人越来越多,答复的话几乎都一模一样,“没有领到粮食。”因为没有见到妈妈,英奇尽管是饥肠辘辘,也不得不努力继续向前走。能让自己不持续挨饿的人,以前是婆婆和二娘,现在就只有妈妈了。
太阳快要落下西山,英奇终于看到妈妈。妈妈疲惫不堪,神情沮丧,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婆婆去天上享福的那天,妈妈就是这副表情,英奇记得很清楚。“又饿死人了!造孽啊!”妈妈叹息,接着眼泪从眼角不断线地流淌。粮管所被手持步枪的民兵层层包围着,连一只麻雀也飞不进去。英奇妈没有见到在粮管所当会计的英奇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家里已经断粮几天的消息。英奇妈只能领了几个儿女排成一路纵队,迎着夕阳的余晖,摇晃着走在山间小路上。一群老鼠跟随他们的脚步在树林中穿梭,斑鸠在树梢上高声“媳妇苦苦”的哀嚎……
遇到有泉水的水沟,英奇总是俯下身子猛喝几口。水很清凉,咽下喉咙是甜丝丝的感觉,肚子也能迅速鼓胀起来,但糟糕的是,它干瘪下去比鼓胀起来还要快……英奇看着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脚就像钉在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动了,眼神则像是馋猫面对鱼腥,口角的涎水在不知不觉中蜿蜒流淌。哥哥奋力爬上桦砾树,拽下树梢,把树杈上的鸟窝慢慢地拉近地面。鸟窝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黄褐色的鸟蛋,也没有粉嫩的小麻雀,有且只有星星点点的鸟粪。英奇继续吞咽口水,嗓子渐渐开始痒痒,越来越痒,后来就像是有猫爪子在里面挠痒一样难受。
英奇随后是脚一软,跌进密林深处。
英奇从此开始眷恋山林。他很想和堂哥一同上山砍柴,或是打猪草。但除了二哥,没有那个堂哥愿意带他上山,对于跋山涉水讨生活的人来说,瘦弱的英奇无疑是累赘是包袱。二哥从不拒绝英奇,只要英奇想要上山,二哥总是很乐意带他这个“麻烦”。他即便不带英奇上山,也会从山上给英奇带回樱桃,麻梨,八月炸这些野果。二哥每次都把这些山果全部给他,而不像其他堂哥那样,只分给他其中一两个。
英奇于是总想知道那颗结了红扑扑果子的樱桃树,究竟长在哪座山的什么地方,更想知道挂满酸酸甜甜洋桃的洋桃架究竟藏在哪个山沟里。他纠缠每一个去山里的堂兄带他去找去看。最终也只有二哥肯带他去。二哥一大早背了好几个烧洋芋带他出门,顺便到河对岸约了黑女子一起去。黑女子是杀猪匠老摆的大闺女。二哥对坐在堂屋门口抽水烟的老摆说,“老摆,黑女子在不在?我们一起去许家台子摘樱桃。”黑女子闻声从里屋走出来,不等老摆答话就挎了竹篮跟二哥走。
黑女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黑,不仅脸蛋长得白嫩,水灵,而且貌相喜辣。婶娘们都说,“找媳妇一定要找个像黑女子那样,胸部挺屁股翘的,将来一定生个儿子。”叔伯们则不同意这种说法,“女人挺胸翘屁股,将来掂刀杀丈夫。”尽管二哥听信了叔伯的说法,但他还是喜欢黑女子一起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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