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5 23:48:00
　　龙蒴走得很快，迎香紧随着他的步伐，很快离开了回龙巷。天刚黑下去不久，街面上还有不少行人，一家家店铺里生意正当鼎盛。每一间或大开、或半阖的门扉里透出红亮光照，檐下灯笼个个划拉着摇曳的投影，伴着赶路人手里的提灯，光影玲珑，交相辉映。吆喝叫卖的声音，闲谈笑闹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穿街度巷的人影，吱呀而过的车驾，担着吃食点心走过的小货郎……林林总总，各具形态。初夏的夜晚，县城如烛光底下摆放的一盆微雕，毫厘剔透，生动鲜活。

　　迎香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几乎不曾夜间出门，更遑论走入这热闹喧腾的市井中，此刻见这番情景，不由生出艳羡之意，又想在其中徜徉一番，又挂着赵家的事，嘴上不好提什么，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两分。龙蒴察觉，也不催促，同样慢下步伐，由她边看边走。一回头，瞥见她脸上甜醉的笑意，不由也微微一笑，低声道：“此刻还早，不急，慢慢儿过去更妥当。”说完，往那货郎的架上抽出一枝糖人儿，买下递给她，由她赏玩。

　　两人往城西而去，逐渐离开人来人往的喧闹大街，走入僻静森严的赵家宅邸所在处。这里十分寂静，门已闭起来了，屋檐下的灯笼透出冷白光芒，这里似乎比方才的大街要凉几分。迎香抱着肩膀，回头看向来路，那些几乎已看不见的丛丛世俗烟火，如森罗梦影，华彩戏文，反射着醉人的光华，熏人的暖意，同赵家这处占地广阔，却颇为冷僻的大宅截然不同。
　　她盯着赵家紧闭的大门，此前只知这是城中大户，只见它白日里光鲜高耸的门楣，却不曾在夜间拜访过。如今冷雾隐隐，夜风森森，这赫赫扬扬的赵家竟如一座坟冢，悄然无声，难察半点人味儿。
　　“怎的这般死寂……”她喃喃自语，看着龙蒴，问：“这不是那小怪物闹出来的吧？”
　　“它哪有这本事。”龙蒴冷冷一笑，看着墙头上叠叠的花木，道：“小精怪一个，还无力禁卫这样大的家族，只不过……常年没有子息，在这无后为大的世代里，焦虑、期盼、怀疑与怨毒自会应运而生，这些东西一旦种下根子，就会蓬勃生长，直到将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绞杀而亡。”

　　迎香闻言，沉默片刻，叹道：“但……终究还是它带来的根由了，人心之变，我也算略有所知，给一点口子，就可能形成滔天洪水。我不敢担保一定能救朱菡萏出水火，亦无这份职责，只不过……想同这口子略作接洽，能堵上最好，堵不上，我也尽力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龙蒴点点头，忽而又似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精怪无心之恶，哪及得上叵测人心……”
　　迎香一愣，正欲询问，龙蒴抬手往墙头上招了招，迎香顺他手指的方位看去，见那小怪物不知何时已爬了出来，正趴在花木上看向自己这边，血肉模糊的脸上依旧那般可怖。迎香心头一跳，强忍惧意，勉强朝它微微一笑。
　　小怪物歪了歪头。

　　龙蒴的手落到她肩上。迎香嗅到隐约寒香袭来，听见他声音响在耳畔，说我已准备好，你现下可同它对话了，它也能发声与你对谈，不必畏惧，旁人听不见的。
　　知龙蒴施了神通，迎香心头越发安定。她深吸口气，细看那墙头的怪物，虽一如初见时丑恶，但已不觉很难入眼了。那日龙蒴对美丑高低的谈论，让她始觉自己浅薄，回头颇为惭愧。此刻见它，压下恐惧，但一时之间，该如何开口相谈呢？
　　“你……你不说话，我回去了。”静默片刻，突然，小怪物那里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如三岁稚童。迎香一喜，果然能谈话，忙出声叫住它，说莫走，我有事跟你说。
　　这小怪物果然听得懂她的话，又歪了歪头，这动作落在迎香眼里，居然觉着有两分稚嫩，果然是个小孩儿么？
　　“你……你在赵家呆了二十年？”想了想，迎香问道。这怪物说声是，这是我家，自然一直住着。
　　“你家？”迎香诧异，接着问：“为何是你家？你是赵家什么人？”

　　“我是赵家小少爷。”它似乎颇为得意，摇头晃脑地说：“二十年来，赵家独宠我一个。”
　　咦？迎香一愣，这话出人意料，它为何自称赵家小少爷呢？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既当了二十年赵家小少爷，也该成人了，何时成亲呢？”
　　“……快了。”它赫赫笑起来，如一只家犬喜悦地喘息，“二哥已娶了亲，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爹娘自有安排。我听父母之言，不像二哥那么执拗，不知他们会看上哪家姑娘。”
　　二哥，娶亲？迎香在心里琢磨它的话，这说的莫不是赵宣？她决定大胆一试，便笑道：“不过我听说，你家二嫂子似乎过得不快活？前日还同你娘闹了一场？你不出来劝劝？”
　　“他们不太喜欢我插手家里的事。”小怪物摇摇头，摊手叹了口气。它声音稚嫩，形貌丑陋，此刻却有成人般的姿态。这故作老成的举止看在迎香眼里，不但不恐怖，反而颇为惹人发笑，似乎滑稽艺人的演出，她忍不住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