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8 15:13:00
　　“你也不必笑，每家里都自有难处。”怪物不知她心思，继续道：“像我家这般，看着富贵，依然有许多不如意之处，我也想为家里出力，不过人单力薄，上头已有两个成家的哥哥，轮不到我说话，爹娘又不舍我辛劳……”他叽叽咕咕地念叨家里情况，除声音稚弱些，那意态当真像个弱冠少爷，既忧心家里，又使不上力，难得有人来听他说话，便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迎香立在墙根边默默听，起先只觉好笑，暗叹这小怪物还挺会编故事，接着便隐隐生出一股恐惧来，它似乎并非有意捏造，而是全身心沉湎于自己的言谈中，发自内心地认为事情如此。迎香似乎正在听一个疯子的诉说，事实明明不是它口中那般，但在它心里眼里，这就是全部的真实。
　　“唉，家里人那般宠我，事事都不让我操心，但如今哥嫂闹成这样，娘关在房里哭了半宿，二哥也整日长吁短叹，你说……怎生处理才好呢？”它看着漆黑的天空，小声道：“昔年大嫂入门后，头两年似乎也郁郁寡欢，后来渐渐顺下去，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不是很好么，二嫂又何必这般别扭……”

　　迎香默然，心里又有一股哀伤慢慢爬出来，压倒了恐惧。她为这小怪物感到可悲，它沉醉在自己臆想的思绪里，既害了赵家生息，自己也不曾作威作福。难怪龙蒴不曾对它有恶念，这怪物自身似乎也颇为可怜。
　　它为何会有那些想法？
　　离开北山后它如何流落到赵家，甚至以为自己便是赵家小少爷，二十年不愿离去呢？
　　正欲再问，墙头上的怪物突然扭过身子，看向街道昏黑的那端，低声说有人来了，我要回去。接着便从花木上簌簌爬过，很快看不见了。

　　“哎呀，它走了。”迎香回头看着龙蒴，他站在旁边，一脸淡然。她犹豫片刻，开口道：“原来……原来这小怪物也……”
　　不待她说完，龙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迎香一愣，赶紧闭了嘴。顷刻间，听得身后传来踏踏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何长顺带着手下人巡夜来了。
　　“龙兄？你二人为何在此？”何长顺走过来，见到龙蒴和迎香，似乎颇为诧异，道：“最近虽宁静，但王家那档子事还未结，夜中外出怕不太安全。”
　　“刚给赵家送香进去，他家里也不怕热，这样天气还燃着火盆。此处墙下风凉，站着吹一会儿倒清爽。”龙蒴淡然一笑，两句话敷衍过去。
　　何长顺似乎未曾起疑，抬头扫眼赵家沉沉的内院，点头道：“赵家么……是有些阴沉。不瞒二位，我每次夜间从这墙下过，都觉着有点不舒爽，但又说不出个丁卯来。”他摇摇头，低声吩咐随从的弟兄们站远些，上前同两人闲谈。几句话后，自然提起做香的事，何长顺看看龙蒴，又看向迎香，道：“此事有劳娘子，李大人要的那香……辛苦了。”
　　“无妨，能为大人略尽心力，也是草民的荣耀。”迎香微微一笑，应答道：“我今日已去城南看过一圈，省城上那位吴大人果然有福，在咱们县城南面住，好花好水好房舍，怪不得惦念了几十年呢。”

　　“那是。”何长顺笑起来，“也幸得南面不曾拆建，昔年房子修葺维护得很好。听闻吴大人下来还想往那儿住去，若那地方曾遇水火之患变了模样，怕他也没这个心思了。”
　　“呵，李大人不易啊，多少年才盼来这样的机会。”龙蒴悠然一笑，眼睛里有讥诮之色。何长顺闻言也不恼，只是跟着笑笑，道声确实难得。他这些时日算承蒙龙蒴关照，原本的畏惧感已去泰半，况且……接连几起事情，特别经过此前牺牲同僚之事后，李大人在他心里神明般的形象已淡化成一个飘渺的影子，亦真亦幻，即使偶尔听见对县令大人不敬的言辞，也不再如过去般不快。归根到底，这官场上哪有什么青天大老爷，即便李赋声这样十里八乡有名的清官儿，也会有许多别样心思。如龙蒴所言：七分勤勉之下，总还有三分贪腐。兴许也不是他自个儿想贪腐，而是不得不如此——否则，他便连那七分勤勉也没有机会去行了。

　　何长顺突然有些词穷，李大人要这香，目的当然只有一个：讨吴大人欢心。至于讨好吴大人能带来何种好处，那不是自己能知道的，回头问问父亲，兴许有所得。只不过，这番要求必然又劳烦了穆迎香，想到此，他朝二人小声道：“莫苛刻自己，当中花费不必俭省，用多少好生算来，加两成也无妨。李大人已吩咐我，此事以办妥为第一要紧，耗费不值一提，必定悉数奉上，绝不令你们吃亏的。”

　　我倒不怀疑这点，本也不打算用奢靡富贵的香品，使不了几个钱……迎香心头嘀咕，面上只点头答应。看来这李大人为讨好吴大人，还真是不惜血本，不过话又说回来，做香料再怎么奢靡，也比不上那些金银珠玉的供奉，李大人要操劳的大头也不在自己这边。
　　“两位，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夜深风大，怕不安全。”三人又闲话两句，何长顺估下时间，准备带人继续巡夜。迎香回头看了眼赵家院墙，忽想起一事，道：“何捕头稍等，请教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