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梦》
第29节

作者: 梅子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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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良心,如果知道,怎么也会告诉钟姐吧,何况我还必须对组织负责。”
  柳明锐的话终于使我相信:资金问题、农民问题、权力划分问题成了他工作的三大难点。其中最主要的是农民问题,几乎没有解决的办法。
  其根源在于原罪。
  当初设计仔湾建区时,或许策划者的春秋大梦做得太完美了,认为优惠政策到位,香港大地集团120亿港元一投,蝗虫般的企业就纷至沓来,依托于这些企业的服务行业就会寄生虫般崛起……做到这一些,就地砸坑在派出所办个手续,农民转市民,脱离土地实现直接就业。
  没想到事与愿违,仔湾沉寂十多年,农民的地却被大地集团以每亩2000元的价格买去。失去生产资料的农民随之沦为下岗农民,成了锅里被温火煮着的青蛙。

  何况对农民来说,这区区2000元也没有拿到,以前是被市委借支,后来是被挪用。
  怎么办?农民兄弟有的悄悄劳作,把庄稼种在没被开发的大地集团的地上,有的进城打工,还有的纯粹依靠宗族救济维持最低生活水准,生病没钱治、学费没钱交、房子漏雨也没钱修缮……如此的例子比比皆是,若非当地民风淳朴习惯跪着造反,说不定早已酿成局部的社会动荡。
  柳明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最可恨的是瘦麻杆,两块地差不多正好涵盖了两个村子的全部耕地,绿着眼找茬。对于土地,人家大地集团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暂时不做开发,种就种吧,可大华集团不行,宁愿荒着长草也不让种,显然是农民头上点把火,间接找政府的别扭。
  “现在区里已经出现了四无村,也就是十年无人取妻,十年不闻儿啼,十年里姑娘全部外嫁,十年间年轻女性全做**。”柳明锐长叹一声,“丢人,丢人啊!”

  我问:“政府没想过救济?”
  “救济多次,省里被市里骗得够惨!”
  我又问:“这么多年没人闹事?”
  “有,很多”柳明锐叹息,“给我打破过头,也给郑世昶打破过,前几天又把陈志东省长给打了……这里的村民世代放羊练就一手绝活,石头扔过来,准得很。”
  “详细说说。”
  柳明锐娓娓道来。
  才开个头,我就知道陈志东省长的那一石头白挨了。

  第一个挨石头的是郑世昶。
  那时郑世昶仅仅是个市委书记,还没进省委常委。听说开发区有钱,三天两头来协调、拆借,忽然有一天迎面飞来小石块,正中眉心,查来查去找不到肇事者……
  第二个挨石头的是柳明锐。
  那时侯开发区已经行政降级,下放市里,上丨访丨的村民一波又一波,皆为土地赔偿款而来。钟力与柳明锐相互配合,分头劝说,才勉强压住,维持了安定局面。岂料钟力前脚调走,郑世昶就召集常委会,会上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要什么赔偿款?十几、二十年的提留、集资、陈欠、农业税连本带利缴上来没有?***没有老死的债,不向你要是同情你、可怜你。既然你无法无天不懂事,我们党还非要不可了。要、马上要!”紧接着下红头文件,要求管委会算出差额,限期向农民收齐。

  责任人:柳明锐。
  丨党丨委决议,管理局这个副处级单位必须执行啊。召集人马一算帐,农民欠财政好多。
  宣传车、干部、民警浩浩荡荡下乡,却被一个叫羊清的村支部书记拦住,羊书记山羊胡子一撅,劈头就问:“十几年没种国家的地,也缴税?”
  柳明锐正要答复,管理局工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廖练抢着答话:“只要把庄稼种在共和国的土地上,就要缴纳提留、集资、陈欠、农业税。连本带利,少一分我就抓人。”
  廖练是郑世昶的嫡系,刚从部队转业,可能是抢着立功再上一个台阶。
  他不明白姓羊在本地意味着什么。
  姓羊者本姓李,大姓,祖上给财主家放羊。财主也姓李,却没给本家恰当的照顾,直到羊倌因老婆生孩子吃不上饭偷羊被抓。李财主见到被绳捆索绑的族人,慈悲大发,“外姓人偷盗要送官的,念你还是本家,赏你一鞭羊,到仔湾开荒去吧。但作为惩罚,你以及你的后代,从此姓羊。”

  由于这个缘故,仔湾农民基本姓羊,也就是说,方圆四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基本生活着一个家族。直到解放后,深山地区由原始社会跑步进入社会主义,才迁来一个少数民族村落,算是外来人家。
  因此,当廖练“少一分就抓人”的话音未落,村民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干部们包围,一浪高过一浪地开始起哄。
  制止几遍不见效,柳明锐爬上宣传车,招呼大家安静下来,谁知没等大家安静,一块石头带着风声忽地飞来,正中他宽阔的脑门,一时间血留如注……
  柳明锐昏厥过去,但也因此逃过一个天大的难题,收提留、集资、陈欠、农业税极其利息的活动到此停止。
  第三个挨石头的是省长陈志东。
  话说仔湾开发区农民艰困也不是没引起上头重视。其中有两个因素:副省长钟力大声疾呼,管理局局长柳明锐积极上报。其实扶贫款也确实下来过几次,要求市里准备配套资金,一同发放。岂料郑世昶大胆,不但配套资金没有筹集,而且手一伸,连同扶贫款一同挪用出来……

  仔湾农民由此开始上丨访丨,前仆后继。
  无奈此际郑世昶已经是省委常委、副省级干部,加之死猪不怕开水烫以及至老的因素,操天泽也拿他没辙。
  作为一省之长,陈志东着急。
  百忙中抽空前来考察,试图找出恰当的途径,把农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陈省长有这个自信,他自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与父老乡亲之间的那种天然的血浓于水的感情,恐怕比谁都来得深厚而真挚;四十年的摸爬滚打,一串串成功地穿梭,一次次辉煌地跋涉,使他比谁都了解农村、农民以及农业问题;尤其一番努力,当成功的脚步连续地碾过村、镇、县、市、省的重重困难之后,这种自信更加坚定。再后来,因放纵走私从省长连降四级紧接着又再次崛起,陈志东的脑袋里实际已经形成一个坚硬的理念:农民是他的衣食父母,也是他事业的坚强后盾。

  正因为这个因素,陈志东考察时只带了秘书、司机,甚至在地方上也没惊动郑世昶、老雕、柳明锐,算是微服私访。待支部书记羊清闻讯找来时,陈省长带着秘书、司机已经走遍大半个村子。
  羊清表示歉意。
  话音未落,一片扁扁的石片斜斜地旋转着飞来,正中陈志东额头。
  瞬间血流如注……
  此际,第一个跳起来的不是秘书也不是司机,而是羊清,崩豆般跳起来破口大骂:“你这混蛋知道打了谁吗?陈——志——东!”一句话未落,爷四个从茅草棚上站起,灰溜溜地走出。
  羊清继续骂:“兔崽子,这是陈省长,是咱老少爷们最后的希望了。”
  爷四个低眉垂手,认打认罚。
  原来仔湾的风气重女轻男,养个闺女做**,尚可维持一家生活,象这一家,也就基本上没有了活路。

  老汉痛哭。说自己叫羊大农,三个儿子依次叫羊强、羊盛、羊奋,本指望苦扒苦做挣个前程,想不到一家攒下四条光棍儿……
  陈省长咬紧嘴唇。
  “不知道是你啊省长,否则,剁了手也不敢拿石头打你啊省长,你是咱老百姓最后一根主心骨啊省长,” 羊大农哭天呛地,“可咱老百姓实在是没法活了啊,家里已经断顿,想起二小子前年打架被拘留所管饭,才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啊省长……”
  伴随着老汉的哭诉,羊清沉默。
  秘书、司机唏嘘连声。
  陈志东老泪横流。

  沉吟片刻,陈志东掏包,掏出一沓钱,数出一千,塞进羊大农手里。还剩几十块,想想,一同塞过去,扭头就走……
  省长没有回头。
  留下的只有那非常人可比的宽厚的肩头,不停地颤栗、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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