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妈妈恋爱过吗?今天外婆说,她和外公恋爱过。他们居然谈恋爱。我以为都是包办婚姻呢。”
“包办婚姻也可以恋爱。”
“我想起外公死的时候,大家都哭,外婆却不哭,爬去躺在外公身边,好象他还活着似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理解的。”
“我不是小孩子。”
“你是。”
“你和妈妈呢?”
“我们不是包办婚姻。”
“不是指这个……”圆圆脱去套头毛衣,“我还以为,你们从来都是两个中年人,胖胖的,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吵架。”
张大民调小音量,望着屏幕。
“外婆说,谈恋爱的时候,外公每天送她栀子花。好浪漫哦,像电视剧一样。”
钱秀娟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圆圆睡下。张大民关掉电视,陷入沙发深处。座垫、靠背、扶手,从各个方向挤压他。他想着圆圆的话。阳台里灯色如炉火。他缓缓倚过去,轻声问:“在干吗?”
“整理美容笔记。”
“别太辛苦了。”
“还好。”
他刚发现,钱秀娟烫了新发型,脑袋膨大一圈,架在窄肩上。她穿洋红针织开衫。她适合各种红色,红色使她明亮。他期待她转过来,让他看看她的脸。
钱秀娟果真转过脸,面无表情道:“你站在这儿,我不自在。没事睡觉去吧。”
张大民被扰醒时,感觉帘外微亮。钱秀娟跨过他的身体,靠墙躺下,翻腾着掖紧每个被角。张大民转向她,从她被窝边缘打开缺口。她背部潮冷,小腹却发着烫。她拍开他的手,他又伸过去。
“你不爱我了。”他说。
“什么爱不爱的,肉麻死了。”她不再拒绝他的手。
他用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环住她。凉风刺着他的肩膀。他有了零碎的梦。她在他的梦里跳舞。车间窗外的烟囱,直着一缕细烟。天空白如截脂。跳舞的是中年钱秀娟,穿收腰小西装,侧开叉A字裙。她转圈时,脸颊赘肉跌宕。张大民觉得她美。他撩起她的睡裙,干涩地进入她。她咂咂嘴,翻了个身。他清醒了。
日期:2010-12-08 11:22:38
冬天里之八
张大民在面包房待了一小时。营业员撂着收银条,啪啪甩拍柜台。张大民吃一只小球面包,又吃一只。他感觉不到在吃什么。
对面斯美朵大楼出来一群女人。吴晓丽走在第一个,面孔半埋在羊毛围巾里。张大民拍净双手,推门出去。
钱秀娟有时走在队伍靠前,有时落后。她一手拎护肤包,一手插在口袋中,走几步,换个手。她们急行军似地前进,到了抚安路休闲步行街,仨仨俩俩散开。钱秀娟和一个高女人站在麦当劳门口。身后长椅上,坐着玻璃钢的麦当劳叔叔,一身红黄单衣,不畏严寒地咧着香肠嘴。
张大民闪进麦当劳,要了一杯牛奶,脱去羽绒夹克。一冷一热之下,他后脑勺隐痛。室内反复播唱《恭喜发财》,色拉和油脂的混和味飘来荡去。一个胖老头举着鸡腿,大声哄他的胖孙子,胖孙子满地乱跑,发出金属磨擦般的尖笑声。张大民皱了皱眉,撕一块小球面包,蘸到牛奶里。
窗外是另一世界。梧桐枝条、广告纸牌、店头彩带,往同一方向翻飞。垃圾被刮离地面,漫天狂舞,勾勒出风的形状。行人眯眼收脖,前倾身体。钱秀娟偎在高女人怀里。
风终于停了。钱秀娟捋着头发,照照麦当劳玻璃。张大民慌忙举杯遮面。她没有发现他。她和高女人东张西望着分开。她拿出粉色名片,走向一个穿麂皮皮夹克的女人。女人目不斜视而过。钱秀娟跟了几步,转向下一目标。那是个穿黑羊绒大衣的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向钱秀娟轻轻摇摆。
高女人勾搭成一个,领进麦当劳,买两杯咖啡,在角落里上起美容课。钱秀娟不见了。片刻,她重入张大民视线,护肤包悬在前臂,双手深插入兜,两只脚不停轻跺着。
张大民放下牛奶,拍拍旁边的食客。
“干哈呀?”那是个东北口音女人,正在捻食垫纸上的蔬菜丝。
“看见那人吗,小个子,胖胖的,”张大民指着窗外,“想请你帮个忙,”他从皮夹里掏出四百块钱,“她是推销化妆品的,你去买她的货。”
东北女人接过钱。她的手背冻疮点点。
“你去,我在这里看着。”
东北女人迟疑着推门出去。钱秀娟转过身,向她堆起职业笑容。东北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往窗内望。钱秀娟不住点头。俩人勾肩搭背走开了。
张大民咬着纸杯,咬得一嘴蜡味。他摸摸口袋,没有烟,起身到柜台问有没有酒。
“我们这里有牛奶、咖啡、橙汁……”
“我只要啤酒。”
“先生,不好意思,啤酒没有。”
张大民瞥瞥角落,高女人已经不在。他穿上羽绒夹克,推门出去。
街灯稀薄,影子疏拉拉摊在地上。张大民身体不停激灵,仿佛有人抽拎他的脊椎。他踩过一条条影子:树木、楼房、电线杆、垃圾桶……行人鼻梁的影子,斜在他们面颊上,使得他们五官斑驳。张大民慢吞吞往抚宁路走。他拿出手机。两次无人应答之后,电话接通了,钱秀娟急促地“喂”着。
“今天生意怎样?”他问。
“卖掉两百。”
“不是卖掉四百吗?”
日期:2010-12-09 14:27:43
冬天里之九
“两百,就两百。”
张大民怔了怔,道:“快回去,天这么冷。”
“忙着呢,过会儿。”
张大民走进斯美朵对街的面包店。小球面包卖完了。他看了又看,选中一块栗子蛋糕,包进硬纸盒,用枣红锻带扎紧。
钱秀娟终于出来。张大民看看手表,九点十四分。她站在路边打电话。过了几分钟,一辆白色小轿车驶停过来。张大民轻晃身体,一手撑住蛋糕盒盖,慢慢按压下去。营业员面无表情盯着他,将拖把扔进墙角,关掉展示柜的射灯。
一个月前,范文强重新出现了。他居然还留长发,肥肉在皮带上水一般地滚动。他右手中指戴一枚大方戒,戒面刻着:“范文强印”。他逮住圆圆,将戒面狠戳在她胳膊上。胳膊刹时变白,旋即转红,像盖了一方图章。“圆圆长大啦。”这算是他的见面礼。
钱秀娟介绍道:“这是老张,这是范老板,范文强。你们见过的。”
范文强道:“见过吗?我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张大民淡淡道,“钱秀娟记错了。她记性越来越差,快成老年痴呆了。”
范文强道:“别这样说你老婆。”
钱秀娟道:“我哪儿记错啦。圆圆,记得范叔叔吗?就是那个捏脸叔叔。”
圆圆记得了。她六岁去妈妈厂里玩,范文强捏起她的腮肉,挤成各种形状,还喷她一脸烟臭。之后不久,范文强离开工厂,做起服装生意。
“圆圆变漂亮了,越来越像你。小时候是圆圆脸,所以叫‘圆圆’。”范文强伸出手。圆圆逃开。
钱秀娟笑道:“唉,你非得来。我说吧,房子太小,也没东西招待你。”
“不用招待。我随便看看,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范文强一边说话,一边动用食指和无名指,将大方戒拨弄得团团旋转。
“老张,给范老板泡点茶叶。”
张大民哗哗抖响《新民晚报》。
“圆圆,给捏脸叔叔泡茶。”
圆圆“哦”了一声,懒洋洋起身。
范文强转来转去,钱秀娟紧跟其后。范文强探探空调风口道:“这机子用很久了吧,制热太慢。”又摸摸墙壁道:“这儿裂了,回头叫老王找人刷一下。”
钱秀娟问:“老王是谁?”
范文强答:“我助手。”
张大民轻哼一声。范文强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眼看见挂在冲淋龙头上的胸罩。钱秀娟急忙关门,讪讪道:“没啥好看的。”
范文强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说走。“不多坐会儿?”钱秀娟送他出去。张大民溜到门后,窥视楼梯口亮起的灯。俄顷,钱秀娟回了,摸摸桌上玻璃杯道:“茶都没喝。”端起喝一大口。
张大民道:“跟老相好勾搭多久了?”
钱秀娟一口呛住,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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