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在东方快车找个座不容易，两个人起身离开，赵文涛赶快过去占住座位。一个瘦高的女服务员过来，赵文涛点了咖喱鸡饭，曾晓航要了份香菇饭。
　　“你今天碰上不顺心的事了？”赵文涛关切地问。
　　曾晓航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
　　“我爸妈不同意咱们的事儿。”
　　赵文涛一惊，瞪大眼睛问：“为什么不同意？我还没和他们见面呢。”

　　“他们不希望我找个海员，因为太危险了，之前我给他们讲了你英勇抗击海盗的故事。”
　　一听这话，赵文涛直咧嘴，都怪自己当初光顾了痛快嘴了，把别人的先进事迹都往自己身上安，什么海盗啊，南瓜的，他压根就没见过海盗，那个砸向海盗的南瓜也属于子虚乌有，弄巧成拙了。赵文涛又不想把自己编故事的事说出来，只能憋着。
　　服务员把热腾腾的套餐送来了，赵文涛咽下一块咖喱鸡，强打精神说：“我可以调动下工作，以后不跑远洋了，只跑近海，跑国内航线，那些航线上没有海盗。”
　　“真的没有？一个海盗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真的。”

　　“太好了，我今天回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让他们放心。”
　　“我——，我可以见见他们的。”
　　“现在还不到时候，到时候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赵文涛精神为之一震，“你看，我还算出色吧？能配上他们的女儿不？”
　　曾晓航戏谑道：“那可难说，他们见识的人可多着呢，你凭啥觉得自己出色？”

　　赵文涛闭了嘴，从里往外觉得冷。曾晓航的父母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也许他们很难对上海员这个职业有好感。
　　“今天的咖喱鸡一点味儿都没有。”赵文涛悻悻地说，唱歌的兴致全没了。
　　日期：2011-03-08　11:38:20
　　正文：
　　6 意外

　　“永丰浴池”是一座老式的澡堂子。旧式的中国房里没有盥洗室，那时人们要洗澡，就要到外面的浴池去。永丰浴池建在成片的老中国房里，这些建于二十世纪初的老房子正在日益陈旧衰朽。
　　到大众浴池洗澡，是普通市民的一种生活方式，那里有成排的黄铜水龙头，有叮当作响的小铝盆，有免费的肥皂，有拖来拖去的嘎达板拖鞋，有光溜溜的身体，有冒着热气的泡澡池子，有吱嘎作响的木床。
　　远远望去，灰色的小楼无精打采地，斑驳的墙面布满交错的纹路，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那些纹路还颇有几分艺术感。一块掉了漆的牌子钉在墙上，“永丰浴池”四个黑字勉强能被辨认出来。
　　牌子下面是两扇晃来晃去的木门，因为门轴没上润滑油，每一次开关都吱吱响。
　　进了木门，两旁是两条长凳，有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人坐在上面整理仪表。迎面是一个售票的木柜，那木柜一看就是陈年的货色，柜子原来的漆面几乎磨光了。
　　柜子后面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售票员，一个肥硕的女人，头发烫成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儿，像顶了个绵羊尾巴在上面。她的脸上最突出的就是那个肉瘤般的鼻子，安放嘴巴上面，鼻头微红，疙疙瘩瘩的，她时不时搓搓鼻子，鼻炎又来找她的麻烦了。

　　胖女人把半闭的眼睛从报纸上移开，撕了一张澡票给张子岚。
　　换上嘎达板拖鞋，张子岚上了二楼，掀开楼梯尽处的帘子，一股澡堂子的味道扑来，那是蒸汽，肥皂和身体的味道的混合。张子岚不喜欢这种味道，好在用不多长时间鼻子就对它没感觉了。
　　洗澡的人不多，在池子里泡澡的人更少，有个女人躺在池子边上假寐。
　　日期：2011-03-09　08:39:20
　　正文：
　　身后的两个女人边洗澡张子岚找了个铝盆接水，她是不泡池子的，她嫌池子里的水不干净。接好一盆水，张子岚先洗头，这种铝盆太小，洗头比较麻烦，润湿头发，盆里的水已经用掉一多半。
　　边说话，张子岚不得不做听众。

　　“你一定要洗干净，这可是为结婚洗的。”
　　“呵呵，知道了。”
　　“结婚后有了孩子，你就被绑住了，来澡堂子的机会就少了。”
　　“那不脏死了？”
　　“你没听人家说么，新盖的房子，家家都有洗澡间，在家里洗就行，咱们这片老房子不知啥时候能拆迁。”

　　“是啊，我那新房收拾的再漂亮也觉得少点什么，本就是一座旧楼，怎么收拾也是旧的。”
　　“知足吧，别老埋怨了，有不少人结婚还没房子呢，你愿意跟婆婆挤一块儿？”
　　“不愿意，但是，她给我带孩子我不反对。”
　　“嘿嘿，小算盘打得挺精。”
　　“我们是双职工嘛，哪有时间带孩子？”
　　“切，婚还没结呢，就开始讨论孩子了？”

　　“这不马上就结了么，要孩子也快。”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
　　“哪有啊——”
　　张子岚用毛巾擦干头发，两个女人的话在耳边响。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这是女人的宿命，以后自己也要经历这些。
　　张子岚擦干身体，想起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不由得浑身一颤，月经怎么还没来，都过了五天了，难道——，不不，别想太多，晚几天很正常的。

　　日期：2011-03-09　09:47:38
　　正文：
　　毕业生的节假日注定是无趣的，总要伴随着一堆习题和考卷。爸妈去看爷爷奶奶了，留张子岚一个人在家学习。
　　做完历史和地理卷子，张子岚计划复习英语，第三章到第六章，所有的单词句型和课文都要记下来。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下午，张子岚决定出去走走，她的月经依然没来，她不得不时常琢磨这件事，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她必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把自己伪装好，像个正常的高中生一样。

　　外面的阳光很亮，暖暖地照在街道上，她独自穿过丰满街，这是一条充满是非的旧巷子，总有一些扯不清的事情发生。
　　最近丰满街又变得不平静了。和张子岚同龄的边晓红的哥哥跟邻居老郭家的女儿好上了，街坊们风传这两个人背着父母跑出去同丨居丨了。
　　“啧啧，没准哪天老郭家的就挺着个大肚子回来了。”卖海货的红脸膛女人幸灾乐祸地说，半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张子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她可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离得远远的最好。
　　在这条蜚短流长的巷子里，张宏高格外受人尊重，他是工程师，知识分子，比一般的小市民有文化。丰满街的老少爷们甩开膀子在灯下打扑克时，张工程师通常都在看书，张家人老实本分，规规矩矩，从不与邻里争斗。张宏高和邓琳是丰满街最受人尊敬的中年夫妇，他们的女儿张子岚也因为处事低调，学习好，赢得了四邻的交口称赞。

　　可以想象，如果年轻的张子岚挺着个大肚子走过丰满街，那效果绝不亚于一场台风刮过，轰动程度肯定超过郭家女儿。
　　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唾沫星子能淹死这一家三口。
　　出了丰满街，张子岚长出了一口气，她摸了一下腹部，很平坦，一切如常。肚皮的隆起意味着罪孽深重，她能想象父亲因为气愤而扭曲的脸，还有母亲哭得通红的眼睛。
　　有轨电车有节奏地鸣响，无法阻止张子岚的幻想，街道在她失神的眼中，变得灰蒙蒙的，这个海滨城市明媚的春日阳光，似乎也带上了对阴暗的嘲讽。
　　日期：2011-03-09　12:50:26
　　正文：
　　张子岚站在红星电影院的橱窗前，电影海报热闹地挤在一处，她的目光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中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