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岚买了一张马上开演的电影票，顺着狭窄的楼梯来到三楼。A厅，是一部带喜剧色彩的家庭伦理片，厅里坐了五个人，两个情侣在最后面，其余三人散在三个地方。张子岚选了个远离别人的位置，她让自己沉入电影情节，这不是那种喧闹的喜剧，至少没那么轻松，她是想用喜剧来改变心境的。
　　两只手搭在了旁边的椅背上，一股浓烈的酒味飘过来。张子岚转头看去，一个男人坐在她的侧后方，头埋在臂弯里，似乎不太舒服。张子岚往旁边挪了挪，想离酒味远些。
　　哇的一声，男人呕吐的声音格外响亮，张子岚惊恐地看见那人的身体在抖动，她不想再忍受了，站起来往外走，经过那个人身前时，她听见了哗哗的声音。
　　张子岚小跑着冲出影院，穿过一条马路，一股清风吹来，她仰起脸，贪婪地呼吸。
　　五四广场的一切都像在旋转，四围一片模糊的光影。张子岚在一个浓荫遮蔽的地方坐下，许久才适应明亮的阳光。
　　一只小松鼠在草坪里跑来跑去，飞快地爬上一棵大树，又飞快下来，歪着头向这边看看，然后抖着尾巴跑远了。

　　张子岚围着广场走了一圈，她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子岚姐，你怎么在这呢？”
　　边晓红站在面前，手里提着蔬菜，她们曾是小学同学。边晓红属于那种什么都中不溜的女孩，学习成绩中等，长相中等，家境一般。
　　“呃，过来办点事，你们放假了？”
　　“放假了，我们的学习任务没那么紧，下半年我们就可以上岗了。”

　　“羡慕你啊，就要工作了。”
　　“嗐，我有啥可羡慕的，还是你们上大学好啊，你们的作业很多吧？”
　　“是啊，多如牛毛，根本做不完。”
　　“念书就是辛苦，你没问题吧子岚姐，你的成绩一直都很好的。”
　　“谁知道呢，不好说。”
　　边晓红晃晃手里的菜，“过节什么东西都贵，我妈让我来长兴市场买点菜，菜价比平时贵多了，子岚姐我先回去了，我妈还等着我的菜呢。”

　　“再见，晓红。”
　　做个平凡的女孩也挺好，没那么多烦心事，听天由命，顺其自然。边晓红念的是女子职高，毕业后定向分配。张子岚甚至有点羡慕边晓红了，她的身上能看到满足感，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日期：2011-03-09　21:16:30
　　正文：
　　五月过得很平静，张子岚的月经没来，这意味着——情况不妙。她找机会单独去了趟妇产医院，去之前，她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气，看上去有二十几岁的样子。检查后，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
　　张子岚小心翼翼地问大夫，她能不能做人工流产。医生说：“我们这里就可以做，很方便的，术后加强点营养，静养一个星期就能恢复了。”

　　这个人到中年的女医生，把人流说的很轻松，力图消除张子岚的恐惧感。张子岚下决心做人流，这件事会就此打住，一切都将烟消云散，想到这里，她心中添了一丝畅快。
　　张子岚跟在大夫后面穿过医院的长廊，走廊里满是病恹恹的患者。在一个空屋子里，张子岚换上手术服，护士叮嘱她把衣服收好，她跑出去拿东西，剩下张子岚一个。护士留下的托盘里有些亮闪闪的器械，它们看上去冰冷无情，莫名的不安爬上张子岚的心头。
　　她害怕流血，她害怕疼痛，她害怕躺在手术台上叉开双腿，像动物一样被研究，被宰割。她们从你身上割下一块肉，然后告诉你不必担心，而你却在流血。
　　张子岚扯下手术服，穿好自己的衣服。
　　护士回来了，奇怪地看着张子岚：“你怎么还没换好手术服，我们要抓紧时间。”
　　张子岚系好扣子，推开护士伸过来的手，推开房门跑了出去，“我不做了！”

　　张子岚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下，陡然升起的恐惧感让她心烦意乱。街心花园很安静，一个老妇正在扶着一个蹒跚的幼儿练习走路，孩子的两条腿很软，歪歪扭扭地，老妇鼓励孩子再走几步。
　　张子岚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在那里，也有一个幼小的孩子在生长，用不了多长时间她的肚子就会隆起，每个人都会注意到这一点。她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手术，然后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她做不到，那个手术给她带来的是令人战栗的寒意，她害怕那样轻易地扼杀她身体里的小生命。
　　她从医生和护士的眼神里看出来，尽管她假装老成，但并未影响他们的判断，她们的神态仿佛在说——瞧，又来个不要脸的，还在念书呢，就被人家给搞大了肚子。
　　张子岚弯下腰，胃里一阵翻腾，呕吐的欲望很强烈，折腾了半天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
　　日期：2011-03-10　09:28:24

　　正文：
　　张宏高去旅顺开一个技术交流会，三天不在家，这种会议张宏高经常参加，邓琳和张子岚已经习惯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一切按部就班。
　　晚上，张子岚放学回来，邓琳缩在沙发里打毛衣，看见女儿回来邓琳抬眼望了下，欲言又止。张子岚跟妈妈打过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弄了些温水，用香皂洗脸，她喜欢力士香皂的味道，现在她的嗅觉异常敏锐。刚刚洗净脸上的泡沫，张子岚又觉得恶心，赶紧去厕所，吐了些没有消化的东西，胃痉挛害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张子岚重新洗了脸，听听客厅里没什么动静，想必妈妈没听见自己刚才的呕吐声，她悄悄回到房间。
　　“子岚，来吃点水果吧。”
　　张子岚来到邓琳身边，水果盆里有苹果和橘子，她拿起一个橘子，小心地剥橘子皮。邓琳放下毛线活，看了看女儿。
　　“最近学习累吗？”
　　“还成，我能应付，高考完了就轻松了。”
　　邓琳拨弄着女儿的头发，“注意休息，别太拼命了。”

　　“你——”邓琳还想说点什么，却停顿了。
　　“什么？”
　　“我想你最好考市内的大学，这样离家近，一切都方便，你爸说，你想去外地念书，我不强求你，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行。”
　　原来是这个事，张子岚松了口气，她搂住邓琳的脖子，亲了母亲一下，“谢谢妈妈。”
　　“你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
　　邓琳认真地看着女儿，她是个慈祥母亲，从小到大对女儿呵护备至。张子岚发现邓琳的眼里有种锐利的东西，几乎能穿透她，看清她的内心，她慌乱起来。
　　“岚岚，你当妈妈是瞎子吗？你以为我看不见听不着吗？”邓琳的语气不严厉，但饱含责备。
　　“猜测你的情况让我很不安，连打毛衣都困难，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手老在抖，我的心情很烦躁，又不能让你爸看出来。”
　　“我真的没什么，妈妈，别为我担心了。”张子岚想回自己的房间。

　　“如果你爸爸在家，我还不能问，现在就咱们娘俩，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说给我听。”邓琳把“所有的”这三个字说得很重。
　　日期：2011-03-10　11:35:43
　　正文：
　　邓琳拍拍沙发，让张子岚坐下来说。张子岚不知如何是好，她的一切，也许妈妈心里早有判断，也许可以和她敞开谈谈自己的处境。
　　“像妈妈这个年纪，什么没经历过，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哪一样没经历过？几天前我就怀疑你是妊娠反应了，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
　　眼泪在邓琳的眼眶里打转，张子岚垂下头，现在做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
　　“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孩子，你遭遇了什么？如果是不好的事情，或者不良的人，妈妈会帮你伸张正义的。”

　　张子岚觉得必须说点什么了，否则邓琳不定会想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