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玛尔盖院长嬷嬷和保琳娜修女,她们已经站在波伏娃修女身后很久了。院长嬷嬷虽然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中国男孩,但毕竟老成持重,只是嘴角微微含笑,年轻的保琳娜修女却是笑出了声。
“圣子在梦里还告诉你什么?”保琳娜修女笑着问他。
“圣子还说,”黄连甲指手画脚,学着成年男子粗壮的法语声音道:“我,为了拯救世人,舍弃了身体和鲜血。你们就算做不到,也该舍得面饼和葡萄酒。”
这一次连玛尔盖院长嬷嬷也不禁莞尔,波伏娃修女更加生气,恨恨的道:“反了你了,还想偷葡萄酒?”
保琳娜修女笑道:“他的意思是说,既然经过祝圣的面饼和葡萄酒,就是圣子的身体和鲜血……”
波伏娃修女不待保琳娜修女说完,便抢白道:“领圣体是天主教的基础,谁不知道,还用你说?”保琳娜修女也不愿与波伏娃争辩,当下笑而不语。想想那句也该舍得面饼和葡萄酒,不由得背转过身体,双肩颤动不止,显然是笑得不行。
波伏娃修女恼羞成怒,伸手拽住黄连甲的衣衫,就要搜身,黄连甲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满是笑意,不闪不避,等着她动手。波伏娃修女伸手入怀,先将那本《基督山伯爵》扯出了一角,她不看则已,这一看便是一怔,不由得松了手。原来那本《基督山伯爵》是波伏娃修女的宝贝,玛尔盖院长嬷嬷三令五申,不许修女们看这类闲书,若有人犯戒,按院规受罚。波伏娃修女来中国时,自己偷偷带了十多本小说书,只有夜晚无人时,才敢看上一会儿,万没料到被黄连甲偷了。她见黄连甲笑嘻嘻的毫无惧意,心中雪亮,知道若是再不放手,这小孩势必把自己藏着禁书的事情抖落出来。这《基督山伯爵》一套六本,若是都被偷了,还可抵赖不认;若是只拿了一两本,自己房里势必还有四五本藏着。何况偷藏的书里还有两本禁书:一本是法国人维克多•雨果写的《巴黎圣母院》,说一个副主教爱上一个吉普赛女子,欲以权骗奸的故事;另一本是意大利人薄伽丘写的《十日谈》,那本书借男欢女爱之事对宗教讽刺挖苦,是天主教第一禁书,撕破脸一闹,被院长嬷嬷搜出来,麻烦就大了。
波伏娃修女当下只得侧身挡住院长嬷嬷的眼光,急忙将书塞回黄连甲怀中,色厉内荏地道:“既然是施舍贫儿,这次就饶了你,下次要是拿东西不先说给我们知道,就没这样便宜!”黄连甲连声称是,借着整理衣衫,将那本《基督山伯爵》塞回怀中。
“皮埃尔,你要记住,不可以说谎。如果谎言是善意的,天主虽然会原谅你,但谎言会使人和人之间失去信任。”玛尔盖院长嬷嬷言语温和,一脸慈祥:“以后要施舍的话,还是先知会我们。好了,你去吧,先去教堂送圣餐具,回来时再去施舍。”
黄连甲朝玛尔盖院长嬷嬷和修女们鞠了一躬,转身朝东欲行,路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没散尽,见他过来,有个汉子便问道:“那小孩,你们是不是常常挨打?”
黄连甲道:“哪有的事,你别胡说。”
那汉子道:“你敢说仁慈堂的孩子们,都没挨过白帽子姑奶奶的打?说瞎话可是天打五雷轰!”
“疼得便打得,你家孩子难道从来没挨过打?” 黄连甲将嘴一歪,朝那汉子做个怪脸,笑嘻嘻的又道:“要不你把我们这一百五十多个孩子,都弄你家去吧,包你每日里神清气爽,一顿饭多吃五十个大馒头。”
日期:2010-09-01 10:10:24
那汉子被这句话噎得够呛,半晌没说出话来。黄连甲也不再理他,一边走,一边用天津话喃喃自语道:“我好好一个中国人,给我起啥洋名字—皮埃尔—屁挨耳—屁爱耳!若是屁挨耳,法国人就不通,身子骨再柔软,拿屁股去挨着耳朵也是为难;若是屁爱耳,那法国人学问就大了,屁者,先闻其声,后嗅其味,放臭屁先提前知会耳朵,这屁股果然对耳朵甚好!”
他自言自语,脚下却不停留,行到海河畔东浮桥处,听得河面人声吵嚷,这孩子也走上河堤看热闹。那东浮桥本名盐关浮桥,由十三条木船联缀而成,桥面铺设活动木板,供东西方向的行人车马渡河使用。若是来了大船,守桥的兵勇验了官牌,便将几条木船撑开,放大船过去,再将船撑回来,连成浮桥。这时河上正驶来了一队运粮的官船,船工喊着号子,由南向北,朝三叉河口驶去。等候在此的渔民小舟,也趁此机会将船划进来。
清乾隆年间,川籍进士张船山途经天津,见这块退海之地市面如此繁华,大为惊异。其实天津古时就是漕运枢纽,水陆咽喉。早在三国时期,曹操为了北征乌桓,在天津开挖平虏渠、泉州渠和新河,以沟通南北水道。隋炀帝更是开挖大运河,连通南北两端,天津地处运河北端,又是河运、海运的交汇之地,自然成了南北货物的集散码头。
元明清三代,每年都有几百万石的漕粮,在天津下海船上河船转运京城。运沙厚路,运水湿地,南北土产货物在此交接,不但出海商船上几个月的饮食消耗,须就近在天津采买,单就运粮官军十几万人的衣食住行,这天津也避不了熙熙攘攘的繁华之色。张船山见流水绕城,千帆万樯之景,诗兴大发,回京遣词酌句,于乾隆五十五年做了一首七律:
《咏怀旧游•天津》
记曾孤艇送残秋,潞水盈盈绕郭流。
十里渔盐新泽国,二分烟月小扬州。
衣冠唤醒繁华梦,江海遥通汗漫游。
欲指三山挥手去,只愁风力引飞舟。”
诗中把天津比作小扬州,盛赞其繁华。其实古语“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扬州,本指南京,那南京自古便称六朝古都,自越王勾践在此建城后,两千多年间,经历了无数帝王朝代,打明成祖朱棣从南京迁都北京之后,少了皇粮贡品四方来聚,盛况已不如前。此诗成八十年之后,到了大清同治九年,西历一千八百七十年,张船山笔下的“小扬州”,早已是个繁华的“大天津”了。
黄连甲看罢东浮桥的开合,走下河堤,钻入水阁街边一条小胡同儿,朝西往回走。这条小胡同儿极窄,行人稀少,此刻迎面只有个推着独轮车的精壮汉子过来,错身行得几步,黄连甲忽闻身后一股怪味,接着有只大手搭在了他的头上。
日期:2010-09-01 12:59:32
黄连甲并不回头,左手翻上,五指扣住头上的大手,将那手下拉至自己前胸,同时矮身一个倒拉弓箭步,已拽着那条手臂从背后人的跨下钻过,起身一脚朝那人屁股上踹去。那大汉猝不及防,已成弯腰躬身之状,脚下失了重心,这一脚轻易将他踹了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
黄连甲抢上几步,膝盖顶在那汉子腰眼,单手掐住他肩膀关节处,道:“你干吗?”
那汉子被摔个十五碗大菜,七荤八素,关节又被拿住,使不出力气,趴在地上起不来,只道:“俺不过想问你些事,你摔我一跤干嘛?”
黄连甲道:“问事你不先开口,抓我脑袋干什么?”
“伙计,俺老家见人都是先拍肩,后说话,你人小拍头方便,俺就拍了头。”黄连甲听那汉子一口山东方言,看他手上也没有家伙物事,起身放开了手。汉子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半天才坐起来,道:“俺侄子只有三岁,没了爹娘,俺家也养不起他。送进了仁慈堂,赶上这场瘟疫,死了。俺说买俩纸钱去烧烧,白帽子姑奶奶也不肯告诉埋在哪里了,俺就想问问你。”
黄连甲道:“你怎知道问我?”
“伙计既在这周围住,兴许就知道。”汉子站起来揉着腰,从怀里掏出两枚同治重宝:“伙计你若知道,告诉俺,俺情愿给你这二十文钱。”
黄连甲看了看那汉子,骨肉精强,黑红大脸,倒有几分庄稼汉的模样,就道:“听说是埋在了河东义地,你去那里打听,前后十几具尸体都在一处,看土堆新旧也能看出来!”
精壮汉子将两枚大铜元递过来,黄连甲犹豫一下,只取了一枚:“按说这一枚我也不该拿你的,只是还有个娃娃,等着钱用,我也就不客气了,剩下的你给你侄子买纸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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