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兰珍四顾无人,在一个柴草搭起的院子前停下,喊了几声:“老顾,老顾,是我来了。”
片刻间,柴门开处,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探出头来,见是熟人,忙招呼道:“原来是武二爷,少见少见,快请进来吧!”武兰珍在家排行本是老大,因天津人讲究婚配后即去娘娘宫求子,拴回一个泥娃娃,供在家里称娃娃大哥,是以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只能排行老二。常人之间打招呼,二爷是尊敬之称,若是见面称呼大爷,那就是骂对方是泥做的娃娃了!
日期:2010-09-08 17:21:55
武兰珍将独轮车从院子一径直推进了屋,老顾也不以为意,闭了院门,跟着进了屋。那暗黑的屋子中弥漫着一股臭气,武兰珍倚着墙靠了车,定定神,先看见地上侧身坐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双手臂齐肩没了,赤着脚,用脚趾头夹着一支毛笔,蘸了清水,正在一块青石板上写大字。写一个遂放下笔,用脚趾夹起一块破布擦干石板,又用左脚夹起毛笔向空中抛起,右脚伸出一接,脚趾把毛笔端端正正夹住,又写下一个字,端的是精准绝妙。武兰珍忍不住喝了一声采,这采声里还夹杂着一阵疼痛难忍的哼哼声,侧目一看,炕上还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双眼裹着破布,血水早渗透过来,这声呻吟就是这孩子发出来的,其状惨不忍睹。
老顾将武兰珍让进里屋,闭了门,阴阴地笑道:“武二爷你可是经久不来了,是不是仁慈堂收满了,不要你的货了,才想起我这里还算个下家?”
“还不是你老顾要求多,非得是没父母没来历的娃娃,小了不要,大了不行,哪有这样好找?”
“听说最近仁慈堂的娃娃没少死,这几天河东义地里让野狗扒出了不少孩儿尸。看见的说一棺三尸四尸都有,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仁慈堂空了那样多床,自然不吝银钱急着填补,二爷你可发财了!”
“这话哪儿说起啊?咱俩可是老交情,办到货我第一个往这里送。”武兰珍笑道:“再说咱们都是大清国民,谁肯跟那些法国白帽子娘们儿办交涉?
日期:2010-09-08 19:24:25
“那白帽子姑奶奶给的钱可多,老弟舍了大钱来跟我承交情,可让我承受不起了!”老顾的话着实阴损,武兰珍讨了个没趣,讪讪笑道:“我不爱闻法国娘们儿的那股味儿,咱还是看看货吧!”说着忙将一个木桶里的青萝卜往外拿,免得老顾再说下去。那老顾也凑过来帮忙。上面的青萝卜取出后,木桶里露出一个被麻绳捆绑着的孩子,那孩子身量不高,约摸十岁出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正是容闳的侄儿容揆。他嘴里塞着麻绳系扣做成的麻核桃,兀自闭着双眼,显然是服了迷药。
老顾一伸手把容揆提出桶来,先是“咦”了一声,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复又将容揆嘴里的麻核桃取出,看了看牙齿,将孩子往武兰珍怀里一放,摇了摇头:“武二爷,您还是带回去吧,这娃娃我不敢接。”
“这又是何故?”武兰珍一愣。
“铁打的规矩,官宦巨富家里的娃娃我绝不接手。”老顾冷冷地道:“这等人家丢了娃儿,钱和权一起使下来,一张大网能把满城都罩住,饭好钱好都不如留着命好!”
“你这不是胡说吗,这分明是穷人家的孩子,”武兰珍有点着急了:“就算你嫌我三催四请都没紧着送货来,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日期:2010-09-08 23:35:59
老顾淡淡一笑,道:“这场瘟疫一来,我这里是死了几个孩子,缺了人手着急,催着你武二爷带几个孩子来调教,你也不用乘人……乘人之危,糊弄我啊?你现在就进城,也不用去西门南门,你就北门东门挨家敲门问问,那些富商达官有几家孩子是用牙粉净牙的?有几家孩子是用得起肥皂洗澡的?那都是洋人这两年用大铁船自海外运来的,金子一般的值钱。我说二爷,不好糊弄啊!”
武兰珍愣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老顾取过水烟袋,装了一锅烟,又摸出一盒黄磷火柴,划了一根点燃了烟袋,自顾自抽了起来。那火柴是西历一千八百二十五年初发明的,到能安全使用的地步,又过了几十年,此时刚刚进入大清国,北方洋行里一盒价值七钱白银,普通百姓非但用不起,更有许多人根本未曾见识过真容。
那老顾是个丐头,属丐帮最伤天害理的采生折割一派,他带着一群孩子走南闯北,每到一个繁华码头,就先安顿下来,让手脚齐全的孩子带着残疾孩子出去乞讨。因这些孩子年幼残疾,加上各有一门令人初见即忍不住喝彩的绝技,所以路人大多肯慷慨解囊。在一个地方久了,收入减少时,即迁移至下一个繁华富裕之地。若真是收留无家可归的残疾孩子,教授一项可活人的技巧,也不为过,但天下哪有那样多缺手断腿的娃娃供他调教,于是便从人贩子手里买被拐骗的孩子,施以毒手。
日期:2010-09-09 12:20:35
他下手的法子也甚巧妙,让得力的几个大孩子欺负新来的娃娃,逼得动手打架,乘机下黑手扭断手脚。老顾再出来拉架,两边各责骂一番,然后用祖传的药膏给扭断手脚的孩子疗伤。那药敷上不久,即开始溃烂,直至手脚烂掉为止。这时再慢慢调养,教授一项绝技,逐渐随着大孩子上街乞讨。那孩子无家可归,手脚又残了,想逃又被大孩子盯着,只能俯首听命于他。
那些充作打手的大孩子,都是心狠手毒之辈,断人手足尚且不惧,遑论其它!若见掏钱者掏出的是荷包钱褡,只要时机合适,上前抢了就跑。因为抢财物的是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小乞儿,即便报官,官府也敷衍了事。是以老顾虽身份低贱,洋表洋火牙粉肥皂都见过用过。
武兰珍下迷药时,这孩子明明穿的就是这身普通人家衣服。他暗自思付,定是这老顾想找借口杀价,于是把孩子塞回木桶,道:“我好意给你送来,是因着以往的交情,你既不要,我给法国白帽子姑奶奶送去,她们给的远比你多!”
说着拿起青萝卜作势往孩子身上遮挡,见老顾微微冷笑,并不阻拦,心里就有些怯了!他干这营生本是野路子,和法国人的仁慈堂一向没有往来。因听人传说,这场瘟疫一来,仁慈堂死了几十个孩子,姑奶奶们急着填补,送孩子的加倍给钱。他先去仁慈堂打听过,谁想法国人没理他,连大门都不让他进。看门的中国仆役说话难听,武兰珍与他吵了几句,那仁慈堂里冲出四、五个汉子,拿大扫帚把武兰珍拍了一顿,赶出半里地。武兰珍视为奇耻大辱,恨不得把仁慈堂烧了。这次得手,是直接送到这里来,却遭老顾奚落刁难,此刻僵在这里,进退两难,于是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道:“听说你们采生折割的高人有一手绝技,能把孩子的皮药烂了,去了手足,把新剥下的活狗皮蒙上,养好了就是一条浑身狗毛、能说人话的活狗。牵出去唱曲讨饭,利市百倍,可有这回事?”
日期:2010-09-09 15:07:34
“倒是听老辈人说过,只是没见过。”老顾翻了翻眼,瞅着武兰珍。
“你弄了半辈子,也没个镇行之宝,说不过去啊!”武兰珍游说道:“这娃娃是个南方人,说起话来一嘴鸟语,一句也听不懂。若是断了胳膊腿,蒙上狗皮,大罗神仙也认不出他是谁。若不是没和法国娘们儿打过交道,有点怯,我都不和你废这话!”
老顾笑了笑,道:“能弄出来当然好,听老辈人说,纵是做几十个孩子,也未见得能成活一个。谁干这亏本的买卖!”
“你怎不说,若是成活了,吃一个人的饭,讨的钱能顶几十个呢?”武兰珍拽过独轮车,作势要走:“你若留,我就收你一半的价钱,省得我再辛辛苦苦推回去;若不留,我明天找法国娘们儿比划手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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