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沉吟片刻,取一瓢水,泼在孩子脸上,再取出嘴里的麻核桃。那孩子被冷水激醒之后,仍未完全明白,嘟囔几句,果然是广东土话,北方人难以听懂。老顾把麻核桃塞回去,两个人细细商量价钱,他再三询问这孩子的来历,虽疑心牙粉肥皂的气味,好在不是本地人,那武兰珍又肯在钱上让步,于是又杀了点价钱,付了银子。
武兰珍走时,天色已晚,过不多时,狂风骤起,阴云密布,轰隆隆一声闷雷,那雨就淅沥沥的来了。老顾闭了门,点上油灯,打开一个大木箱,从里面捡出几个药瓶,思来想去好半天,倒出几种药末来混合。又去堂屋水缸里取水,点柴火烧开了一大锅滚水。里里外外忙了半天,从炕席下取出一把尖刀,朝那孩子走去。只听得“叭”的一声,一块石子打破窗纸飞进来,正中老顾右眼,老顾‘啊’的一声惨叫,捂眼的霎那间,又是一块石子飞进来,不偏不倚,打碎了油灯,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日期:2010-09-09 19:41:13
老顾又惊又怒,提着刀从里屋奔出,经堂屋冲进院子,院子里却空荡荡的,黑暗中只听见雨点打在黄土地上噼啪作响,抬左眼一看,窗子却开了。他在雨中愣了片刻,缓缓走回堂屋,用一只眼望向那无臂的孩子。那孩子本来在地上坐着练字,没看到里屋的变故,只是呆望老顾,全然不明白老顾脸上的血从何而来。
老顾定一定神,向漆黑的里屋望望,却什么也看不见。遂从身上取出火柴,用手指将火柴头顶在刀上,屈指弹出。那火柴头在刀子上摩擦着飞进里屋,一道亮光划破黑暗,里屋炕上地下空空如也,非但不见来人,连那捆着的孩子也没了踪影。
再取了堂屋的油灯拿进来,照得满屋光亮,窗户开着,炕上有两个泥水斑斑的湿脚印。老顾本待再出屋看看,细一思付,猛然醒悟,那炕上的泥水脚印都是往里,没有出去的印记。提了油灯四下照看,地上的脚印虽不如炕上清晰,仍依稀可辨,却是一对大泥脚印,到了墙角的大木箱子前就没了踪影。
这大木箱有半个棺材大小,放着老顾的钱财药物,平常都是挂着锁,刚才给武兰珍拿钱,后来又开箱子取药,打开后却没再关,此刻箱盖已合上了。老顾放好油灯,吸一口气,一手握紧刀子,一手放在箱盖上,猛地一掀……
日期:2010-09-09 21:01:00
那谢福音神父自容闳走后,一直心神不定,在屋里踱来踱去,忽听有中国仆役来送信,打开一看,却是黄连甲写来的。谢福音读罢,谜团登解,心中只是责怪皮埃尔这孩子多事,私自带着容揆混出教堂,惹来麻烦。他将此信递与丰大业看,那丰大业读后,皱眉不语,只是耸了耸肩,忽道:“这信也很难说真伪,说不定是坏人逼着那小孩写的!”
谢福音神父一怔,心里又揪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默念祈祷词。
不多时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来见,谢福音即命人迎他进来。那崇厚复姓完颜,是满洲镶黄旗人,其祖辈出身于内务府包衣阿哈,包衣阿哈是满语,意为家里的奴仆,奴仆身份虽低贱,但内务府的奴仆却大都是皇帝家的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出身。论亲厚非但汉人不能相比,连外八旗子第都难望其项背。所以内务府包衣出身的,世代连任一二品大员的,不乏其人。曹雪芹祖父曹寅,得宠于康熙帝,官至江宁织造,福荫后代,其家就出身于内务府包衣。崇厚祖上精通汉文,几代科甲及第,到崇厚父亲完颜麟庆,又由科举步入仕途,官至河道总督,这肥缺给完颜家积下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麟庆用财铺路,多次给朝廷捐银捐饷,给崇厚区区一个举人出身,一步步由知州捐到知府。如今升任三口通商大臣,专管天津、营口、烟台三个海口与洋人通商事务。
日期:2010-09-09 22:57:16
他见谢福音差人来信,请他去教堂与法国领事议事,心中极为不快。崇厚这几年蒙上恩宠,升官发财,全靠善与洋人打交道。他交结英国驻津领事,聘请了几十个英国军人做教习,借了英军的洋枪,训练了一支几百人的天津洋枪队。同治二年,直隶张锡珠起事,崇厚奏请朝廷,调天津洋枪队前往弹压,以射程一千二百英尺的来复枪,对大刀长矛弓箭,如催枯拉朽一般,一战成名。
大清朝廷见洋枪队如此厉害,着实嘉奖崇厚,拨下大笔银两,将洋枪队人数扩至两倍。采购枪械之时,英国人见数量很大,却不肯售卖,无奈转向俄国采买,购得了一批射程只有三百英尺的滑膛枪。同治五年,僧格林沁平捻,在山东曹州踏入捻军包围,被俘斩首,蒙古精锐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崇厚率洋枪队赴直隶大名,护卫北京,防堵捻军北上,从此深得朝廷倚重。
日期:2010-09-10 12:33:26
堂堂大清国从一品大员,哪有被一个传教士召来唤去的道理,崇厚本想不去,思来算后,终究不愿意得罪法国人,依着退一步免生事端之理,只得乘轿而来。见到丰大业与谢福音,三个人互相寒暄一番,谢福音将容闳侄子丢失一事说了,只是丝毫不提与容闳商讨之事。崇厚听罢心里着恼,面上却不表露,只笑道:“我以为是什么要事,急急将我找来,那容闳不过是一个通译,区区一个五品,在我大清国里,芝麻绿豆大小。漫说他没有见皇帝的资格,就是想见我,也难于上青天哪,需先求知州,再求知府,求道台,求府尹,求巡抚,求……”
丰大业的汉语本不如谢福音灵光,却也能听个大概,不待谢福音通译完毕,已是勃然大怒,截住崇厚的话,道:“我们不是听你来介绍大清国官制的,这个小孩子,关系到法国和大清国的友好,三天之内,若是找不回这个孩子,也不和你交涉,我们自己去找皇帝。”
崇厚虽听不懂法语,也被丰大业的表情吓了一跳,听罢谢福音的通译,吓了第二跳。他深知做臣子的麻烦,有一半是洋人要见大清国皇帝而起。康熙爷还算随和,准许洋人单膝跪地,不跪的鞠躬也可。前朝咸丰帝,因外国使节不肯对自己三拜九叩,火烧圆明园后,宁可不回北京,也不肯见一次洋人。皇帝是至死一个洋人都不肯见,那各国洋人非要面见皇帝不可,却又只肯行鞠躬之礼,闹得臣子们挤在其中,气都喘不过来。他深怕麻烦上身,当下只得道:“这个倒是不难办,我着令天津知府张光藻去寻找就是了。”
谢福音道:“我已同时请了知府和知县前来,大清国也是有意思,一品大员先来了,四品知府和七品知县却迟迟不来,也不知是何道理!”
日期:2010-09-10 14:12:32
崇厚心中极为恼怒,却也不愿撕破脸皮,只是微微一笑。他久历官场,人情世故极为练达,自然明白洋人关心小孩,只是为了小孩身后的人。心中纳闷,不明白这洋人为何如此看重容闳那小小的一个通译。再想洋人办事作风,实在莫名其妙,同时找好几个人来,品级差的天上地下,想到一会要见天津知县,心中颇为不满。
等了许久,知府张光藻和知县刘杰还没前来,外面仆役又送进来一封书信。谢福音接过一瞧,又是黄连甲写的,信中详细形容了掳拐容揆之人的年纪,身长,相貌,口音。看罢把情状向崇厚交待了,崇厚只得仔细记了,以便交待下面查拿。等了一个时辰,那知府知县仍未到来,却一起差人送了信到。两封信措词相差无几,都道政务繁忙,分身无术,若有要事,请复信情由交来人带回即可。丰大业大怒,法国三字经念个不休,谢福音也圣母耶稣的祈祷半天,心中只想给天津知府和知县做弥撒,在他们额头上洒圣水,超度他们俩的灵魂上天堂。
崇厚见状,暗暗称快,脸上却佯装恼怒,声言要教训那二人。随后将找孩子的事情承担下来,复信令知府去三口通商衙门见他,向丰大业和谢福音立了口头军令状,辞别而去。不多时回到三口通商衙门,却见天津知府张光藻已侯在衙门口多时了。崇厚正值盛年,不过四十多岁,那张光藻却已五十有余,见了上司,也只能按礼节跪下磕头请安。
崇厚问道:“你接到我的口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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