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有道理！反正已经来了，进去看看热闹再说！”人们大声赞同这个观点，簇拥到剧院门前验票入场。阿佳妮与黄连甲也随着众人一起进了剧院。黄连甲在福建老家，也曾看过几次戏，一般的戏园子，就是在平地上搭一个戏台子，大家在台下站着看。讲究些的戏院，就有了楼舍，一层虽分三六九等，也都是散座；那二层楼上，便是一圈包厢，专供花了大价钱的人享用。黄连甲几次看戏，都是靠骑在他父亲肩头，才得以看见舞台上一举一动。否则以他几岁小童的身量，站在平地之上，眼中只能看见前面之人的屁股，心中只剩下对那屁股何时会放屁的担心了！

　　日期：2010-12-03　13:59:59
　　这日姆纳司剧院，从外面看是个五层大楼，端得是美轮美奂。进去一看，剧场却只有一层，占了五层大楼的空间。上层虽然也有一圈包厢，但池座的椅子从靠近舞台处开始向后排，越向后位置越高，任你身材如何矮小，即便坐在最后一排，也绝不会被前面的人遮住眼光，耽误看戏。
　　黄连甲第一次看见这种剧院，甚是好奇，心中暗暗称赞法国人想得周到，实非大清国可比。剧院临时改演旧剧，也没有《安东尼》一剧的戏单子派发，这部剧既是大仲马年轻时的成名作，距今已有整整四十年之久，看戏的大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哪里知道这部老戏，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黄连甲左听右看，好奇心起，随口问阿佳妮道：“《安东尼》这部戏你看过没有？讲的是什么故事？”

　　阿佳妮道：“我怎会看过！这部戏很老很老了！据说是安东尼和阿佳妮的爱情故事，很是有名！”
　　黄连甲奇道：“安东尼和阿佳妮？这名字和你一样啊？”
　　“别胡说，只是姓氏一样而已。”阿佳妮脸上一红，又讲道：“好像是说安东尼和阿佳妮两个人相爱，但没能在一起，许多年后，安东尼在街上拦住一辆受惊的马车，受了伤，等他醒来，才知道救的人就是已为人妇的阿佳妮。两个人旧情复燃，在一个旅馆幽会，被阿佳妮当上校的丈夫得知，带了一伙人来捉奸，堵在外面砸门。”
　　黄连甲听到这里，想起《水浒传》里武大郎捉奸的故事，不知这外国武大郎是又吃一次大亏，还是讨回了一点儿公道，便问道：“结果怎样？”
　　日期：2010-12-04　17:03:44
　　“阿佳妮怕丑事败露，影响自己女儿，宁肯一死，也要保住名声。安东尼与她再三商量，最后一剑刺死了阿佳妮，对破门而入的上校道：“她反抗我，我杀了她！”
　　黄连甲看着阿佳妮，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讲下去，便追问道：“后面呢？”
　　阿佳妮道：“没了，就到这里。”
　　黄连甲奇道：“就这样短？这有什么意思啊？”

　　阿佳妮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外国小孩儿虽然聪慧异常，许多成年人都无法相比，但终究是年龄太小，一关乎男女情爱之事，到底是个小孩子罢了！当下道：“一部戏剧，时间有限，演不了太多故事。以前法兰西剧院演过精简版的《基督山伯爵》，虽然把故事缩短了很多，分了上下场，还是用两天才演完，每场十来个小时。把观众看得十分饥饿，险些把椅子套上的法兰绒都吞了下去！”

　　黄连甲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是啊，我就没想到，这戏是不能像小说书一样，没完没了！”心下暗自思付：那古词里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似人间无数，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故事，那安东尼就是中国的金风，阿佳妮便是玉露。
　　阿佳妮又道：“这部《安东尼》第一次上演时，一下子就轰动了全巴黎，捧红了男女主角，许多人都慕名前来，为的是要看一看那惊人简短的结尾。有一次在鲁昂演出时，有个不学无术的助理导演，见安东尼一剑刺死了阿佳妮，就示意落幕，扮演安东尼的演员巴卡什勃然大怒，见没有机会说出那句场场都能引起观众惊叫的台词，气愤之下，扭头而去。助理导演意识到自己错了，忙叫人升起幕布，舞台上只剩下坐在圈椅上死去的阿佳妮，和刚刚破门而入，却不知所措的上校。观众们怒不可遏，助理导演吓得浑身发抖，就在无法收场之际，因扮演阿佳妮一角而大红大紫的玛丽·多尔瓦利小姐不再装死，她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对观众们行了一个优美的屈膝礼，道：‘先生们，我反抗他，他把我杀死了！’这一来观众都惊呆了，直到多尔瓦利小姐的裙角消失在幕布后面，雷鸣般的掌声才突然响起，几乎震塌了剧院！”

　　日期：2010-12-04　18:05:19
　　阿佳妮话音一落，便有好几个人鼓起了掌，原来人们枯坐无聊，早就注意到这个穿着朴素，却有惊人美貌的少女，见她给身边的外国小孩儿讲解《安东尼》一剧的旧事，始终侧耳倾听，此刻见讲得精彩，终于按耐不住，喝起彩来。便在此时，池座上空的煤气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舞台上的灯光陡然亮起，《安东尼》开始演出。只听得马蹄声响起，一架马车便跑上了舞台，黄连甲被吓了一跳，他看惯了大清国的戏，都是用一挂拂尘代替马匹，哪里见过真马真车跑上舞台。再看下去，剧中人也不曾拖长了音唱，说话做事都如生活中一般，女主角演到伤心的地方，就在舞台上真哭真喊，摔砸东西，瞧来这法国戏剧果然与大清国截然不同。观众鸦雀无声，都被这四十年前的一部旧剧吸引住了，直看到安东尼一剑刺死了阿佳妮，上校撞开房门冲进来时，一个又瘦又高的男子走上舞台，大喊停止。

　　这个男子大声宣布，自即刻起，日姆纳司剧院暂停演出，等候国民自卫军审查后，再指定演出剧目。扮演安东尼的男演员没能说出最精彩的收场台词，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出言，叹了口气，扶起扮演阿佳妮的女演员，双双离开了舞台。观众登时哗然，有人大声咒骂道：“该死的，滚下去，让演员继续演戏！”
　　那个又瘦又高的男子走到舞台边缘，对着台下骂人者大声道：“现在真能让您滚出去的，是国民自卫军，是巴黎大多数公民。”
　　黄连甲一听这声音，登时浑身一震，只觉得异常耳熟，再看那人的相貌，满脸的络腮胡子，却似曾相识。再细看一眼，正是夺取大炮那天早上，与米歇尔小姐在一起的瓦尔兰先生。
　　台下有人喊道：“您是谁？拿破仑一世？还是替自卫军传话跑腿的？口气这样大？”
　　“欧仁·瓦尔兰，国民自卫军中央委员会委员。”

　　日期：2010-12-04　23:37:20
　　问话的人不再出声，剧院里静得要命，可以听得见煤气灯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响。瓦尔兰先生站在舞台上，那浓密的长发加上络腮胡子，显得那样威武雄壮，虽然身形很瘦，仍旧像一头横着骨头的雄狮。
　　他双手叉腰，大声道：“在座的观众，应该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士。您们有贵族、有公务员、有工厂主、有股市投机者、还有房东，总之，除了产业之外，都有年金收入。您觉得打扰了您看戏，您有没有想过，绝大多数的法国公民，有多少人能有机会坐在这里看一次戏？这里最便宜的一张池座票，也要八个金法郎。而一个女教师，学了十多年知识，再辛辛苦苦教给孩子们，一个月却只能赚取四十几个金法郎，她们看得起一场戏剧吗？这个剧院，和您们这些观众，打扰了多少普通法国公民看戏？滚下去这个词，大概是您说的最后一次。走出这个剧院，您要是再敢说一次，我保证被法国公民们撕成碎片的，不仅仅是您那华丽的燕尾服！”

　　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全场安静得怕人。黄连甲听了瓦尔兰先生这番话，猛然醒悟到，这个声音，与昨夜在外间与阿佳妮说话的，发自同一个人的喉咙，只是昨夜那个声音压得极低，有些沙哑，是以一时难以想到。他扭头去看阿佳妮，却见她丝毫不动声色，似乎不认识瓦尔兰这个人一般。他心中疑惑，只怕是自己听错了。
　　瓦尔兰又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要改变了！巴黎不再是富人的天下，以后您们再走进剧院，您前后左右坐的，很可能都是工人和洗衣妇。原因在于，他们以后不必再每日工作十几个小时了，八小时的工作制将被执行，他们将有自己的闲暇时间。收入不但不会降低，还会大幅增长，保证他们在吃饱穿暖之余，还有钱来看戏剧。”
　　黄连甲向左一看，左边衣着华贵的观众们都是一样难看的脸色。
　　瓦尔兰又道：“在座的工厂主们，不要认为他们收入增加是从您的腰包里拿出来的，事实上，是把您们从他们身上剥削的那部分，拿出来还给他们而已。他们手中的来复枪，将保证这一点不受阻碍的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