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川看了吕岚一眼,默默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牌打到这份上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和邓树都不好意思胡牌,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一直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赵欣楠在旁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晚住邓树的胳膊娇嗔地说:“老邓,今天太晚了,咱们都回去吧!”
回来的路上,打开音响,放了首老歌:夜色凉如水,我妈打电话来,急促地问我在哪。
我说:“刚从朋友那回来,现在在路上,怎么了?”
我妈带着哭腔说:“你快回去看看,李露可能出事了!”
日期:2009-02-10 19:10:19
10.
我热爱这个北方城市这样纯粹的春天,杨柳成行,草长莺飞,天空看上去清爽透明,几朵白云像羊毛一样四处飘散,处处散发着蓬勃向上的生机。“像羊毛一样四处飘散”这句话是李露说的,临毕业前那个五一,老大曹志凡一时发骚,想带女朋友去北戴河浴场游泳,还说请我跟李露一起去,以报答我帮他替考英语四级之恩。
到了浴场,老大很快游到远处,跟女朋友鸳鸯戏水去了。我跟李露游了一会儿,李露觉得有点累,我们便坐在沙滩上,望着湛蓝无边的海水出神,当时李露倚在我怀里,吃着我给她买的双色冰淇淋,满脸油腻地让我亲她。
我问李露:“想什么呢?”
李露用力咬了口冰淇淋,痴痴笑着说:“我在想天空中的云彩,真像羊毛一样四处飘散。”
后来李露告诉我,其实她那时候一直在考虑,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究竟该不该嫁给我。
用我妈的话说,我能娶上李露这么漂亮的老婆,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妈以前总说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娇生惯养,好像我没能赶上他们所谓的上山下乡、大炼钢铁,没能到革命队伍的大熔炉里狠狠烧一下,是件挺遗憾的事情。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妈总是鼓动我爸,跟我对着干。有一次,因为割麦子,我差点儿跟我妈动起镰刀。我爸当时没在现场,回家之后,我妈跟我爸哭诉这件事,我爸一气之下把我打了个半死,吓得我深更半夜不敢睡觉,浑身冰凉地躲在墙角,一句话也不敢说,为此我一度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的。
直到现在,我每次回家,我妈还动不动伸出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炫耀说:“看看你的手呦,娇气得成什么样子呀!”
前两天,我姐打电话说,咱妈腰疼病又犯了,让我有时间回家看看她老人家。我妈有腰疼的老毛病,这两年没少吃药,却始终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去年春节回家,李露特意到药店买了两副膏药,我妈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我偶尔打电话,催我妈到大医院检查一下,她死活不去,说乡下人哪有几个腰腿好的?其实我知道我妈是心疼钱。
我妈一生俭朴,天生受穷的命,什么好东西都省给我和我姐,一辈子基本上没怎么享过福。生我的那段时间,家里一穷二白,连酱油醋都买不起,别人送去养月子的鸡蛋我妈舍不得吃,偷偷攒着到集市上去卖。为了挣几个钱养家,我妈没出月子就下地干活,腰腿疼的毛病估计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大四那年暑假,我给一家音像店发传单挣了五百块钱,给我妈挑了件羊毛衫,我妈每到过年才舍得穿一次,穿完之后还用熨斗熨平,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到箱子里。
说来惭愧,我这几年挣的那点钱,都用来花天酒地,用邓树的话说是“塞婊子裤裆里了”,没给家里寄什么钱。老人家一直蒙在鼓里,以为我还在给别人跑业务,挣不了几个钱,还要供着房子,所以一直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千方百计地想攒钱替我还贷款。
倒是我姐每到过节,总塞给我妈个千八百,我妈都存成活期存款,每次打电话都问我钱够不够花,不够的话她再给我寄点过来。
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儿孙满堂,隔三差五地打电话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以传宗接代为己任。我妈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跟你姐都平平安安的,再抓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算死也心满意足了!”
一想到生孩子我就心酸,以前李露每次出去登山旅游,都要烧香拜佛,求送子观音,让她早点怀上。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大概是她给我生完孩子,就再也不亏欠我了。
日期:2009-02-12 16:50:43
11.
大三那年暑假,李露第一次去我家,那大概算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
为这件事,家里张灯结彩,忙活了好几天,搞得相当隆重。我妈盛情邀请了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前来凑热闹。我爸把所有的门窗重新漆刷了一遍,门口还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那天我爸亲自操刀,杀了家里的两只鸡,又到肉铺买了半扇猪肉,扬言要跟我好好喝两盅,让我倍感激动。我爸此前一直不让我喝酒,说我是小毛孩子,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打心眼儿里有点瞧不起我。上高中时我成绩不好,每次回家他都对我冷嘲热讽,说话时鼻子拼命往上翻,因此我也懒得回家。
据说当年我爸还是狠狠牛比过一把。从小上学成绩一直排在前面,初中毕业后,到部队当了志愿兵,在北京某部队的炊事班当班长。跟他一个连队的大都是文盲,我爸多少算是有点文化,也勤奋好学,没事抱着本菜谱瞎琢磨,能做鲁、川、苏、粤四大菜系中的两百多道菜。经常给部队首长做饭,我爸为此没少受表彰,荣誉证书糊满了我家半边墙。我爸最引以为自豪的是有一次上街,空手制服了两名小偷。不过我对此事的真实性深表怀疑,我爸只不过是个炊事班长,除了红烧肉做得一绝之外,从来没见过他会什么擒拿格斗。
老爷子后半生混得比较潦倒,退役以后,回家开了个木匠铺,从此隐姓埋名,不问江湖世事。当年跟他一起炒菜、蒸馒头的战友,大部分都转业混进政府机关,还有一个经常在我们市电视新闻上露脸。每次看到他,我爸都催我赶紧换台,对我说:“牛嘛牛?当年你老子我炒菜的时候,他就是个给老子烧火的新兵蛋子!”。
说实话,我其实特别理解我爸。我一直觉得,那些虚构出的光辉灿烂的荣耀,正是我爸当年的梦想,梦得久了,自己便信以为真。我爸小时候经常打我或许也有他的道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除了对自己的儿子发脾气之外,他又能怎样?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我爸挥舞巴掌拼命打我,其实正是在抽打自己凌乱不堪的一生。
李露去我家的那天晚上,我跟我爸一边看电视,一边听他痛说革命家史。我妈跟李露在外面生火做饭,俩人不知道小声嘀咕着什么,聊得特别投机,偶尔开心地笑几声。炖到鸡熟肉烂,屋子里四处飘香。我妈拿勺子舀了一块肉,递到李露嘴边,让她先尝一下。惊得李露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说:“伯母,别客气!”
吃饭的时候,我爸果然拿出白酒,给我们倒上,红着眼圈说:“建军啊,俗话说儿大三分客,从今往后,你就是大人了,遇事要有个大人的样。我跟你妈都老了,不能给你们添别的,就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端着酒杯嘱咐李露:“建军这孩子,从小脾气不好,特倔,什么事你多担待,就当看在我们俩老人的份上……”
几句话说得我心里无比难受,眼泪“啪嗒啪嗒”掉到面前的酒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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