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没法干了，”Kathy一进办公室告诉我，“这事你必须得管管了。”她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
　　“你有什么冤情，快快上报，本官给你做主。”

　　“你个九品知县，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我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勇气。”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量。知道我要往英国发的那批货吧？”
　　“我是常务副总我怎么不知道，现在不正在安排生产么？”
　　“那副总同志，请问你知不知道那批货应该用什么材质？”
　　“新西兰红杉。”
　　“知道车间用的什么么？”
　　“……”
　　“新疆红松。”

　　“……” 我怔在那里。
　　其实，偷换材料是很多内企容易犯的毛病。在外企工作的时候，很少有企业为了成本更换次等的原材料。外企都是在质量完全没有问题的前提下，再去考虑更换便宜一点的材料。而很多内企，在以控制成本为中心的主导思想下，往往更换次等原材料。内企的理念是，替代品比原来用的质量差1%，而成本却相差好多，那么为什么不能用便宜的替代品呢？孰不知，你每样材料相差1%，那么十样材料就相差10%了。

　　近几年来，很多欧美企业来大陆投资的时候，往往不用我们内陆的高管而用的是日本，韩国，台湾的高管。这就出现了资本来自于欧美，而管理者来自于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现象。究其原因就是大陆的管理者在建厂初期能够完全按照外方的指示用原材料和遵守工艺步骤。时间一长就自作聪明的更换原材料，缩减工艺，以为欧美人太傻，不知道成本控制，不知道效率。时间长了，质量就下来了。

　　而日本，韩国，台湾接触西方的制造理念比较早。我估计他们在初期也肯定做过偷梁换柱的事情。后来吃亏了，受到了教训，就知道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开始按部就班的来做生产。而我们的国内企业，不经历阵痛是不会领悟这个道理的。
　　“走，跟我去车间收拾这帮小兔崽子。”Kathy肯定觉得我应该出面制止这种荒唐的行为。
　　“你觉得小兔崽子有这个胆量么？这是小兔崽子他爹干的。敢做出这么大的事的，肯定是公司高层。你贸然行动，不怕捅出漏子么？”
　　“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样的家具发到国外，万一客户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以静制动。我们先不采取行动，暗地调查，找出谁才是幕后真正的决策者才行。”
　　下面的几天，我和Kathy进行暗地观察。新西兰红杉和新疆红松有相似的纹理，只是新西兰红杉的密度更大，更加结实。车间在做家具的时候，没有完全换成新疆红松，外面的大的框架，面板部分还是用的新西兰红杉；内部的，下面的部分就换成了新疆红松。家具成型之后，进行表面抛光打磨，再喷漆之后，外行根本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我们“中国制造”在国际上的名声不好的原因其实就在这里。中国人以为自己聪明骗老外傻瓜，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就损害了自己的国际声誉。
　　其实，一个现代化的企业不会没有完整的监督体制。原材料是供应部门进的，是生产部门根据生产领取到车间去的，生产完成之后是质检部门验收的。这三个部门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发现其中的猫腻，而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呢？他们都被蒙蔽了？还是他们相互勾结？

日期：2010-07-20　11:36:00

　　40.
　　要查出这个来其实很简单，我调出了车间的材料管理和生产日志很容易就找出了答案。
　　生产领料签字的是柳厂长，质检合格通过签字的是黄总监。还有你想不到的，材料供应部门的经理是周小伟！
　　问题是，进料单上并没有写“新疆红松”，而是写着“新西兰红杉”。而且，进料价格稍微低于市场价，是从一个叫做“淼森木材贸易进出口公司”那里进的。
　　我给工商局的同学打电话让他查查淼森木材贸易进出口公司的法人是谁。几分钟后他告诉了我他从电脑上查出来答案。我扣了电话，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再次无言以对。
　　头疼，这些问题搅的我头疼。
　　在外企的时候，我需要做的就是做出决断并给出指令。外企的体系是清晰的，责任是明确的。每个人都是机器上一个任务明确的部件，只要给出信号，部件就会按照指令发挥作用。作为里面的管理，也相对轻松的多，你只要给出正确的信号就可以。

　　而在这里，光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会像一张大网一样把你缠死。
　　出去吃了个饭后回家上网。
　　“在干什么？”8点的时候，Kathy上线了。
　　“看Yellow page。”我坦诚交代。
　　“看黄页？查电话号码？”

　　“是啊，我需要跟外界产生interaction。”我对中国的性教育深感悲哀。
　　“哦，今天怎么走那么早？”
　　“郁闷，惆怅，徘徊，踌躇。”我需要学习更多的词汇来表达我的心情。
　　“到底怎么了？跟姐姐说，姐姐给你做主。”
　　“我要姐姐抱。”我发出一个抱抱的图像。
　　“一边呆着去。”

　　“知道谁给我们公司供的木材么？”
　　“淼森木材贸易进出口公司。”
　　“你怎么知道？”
　　“公司进货日志上就有，我没傻到那个程度吧？”
　　“知道它的老板是谁吧？”

　　“不知道，谁？”
　　“周小伟。”
　　有首歌唱到：不是我们不明白，是这个世界变化快。这个世界变化的趋势快，而且令人匪夷所思。
　　“这是他爸爸的公司啊。他为什么这样做？挖他爸爸的墙角？”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回来看‘yellow page’了。”
　　“那我怎么办？我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样的产品发出去吧？不行，我得告诉周总。”
　　“告诉周总，你肯定完蛋了。”
　　“为什么，我在维护工厂利益啊。”

　　“看过康熙王朝么？”
　　“没，我不喜欢历史剧。”
　　“康熙王朝里面有这么一段，青年才俊李光地和权臣明珠，索额图和太子因为提拔官吏而产生利益冲突。李光地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奔着皇帝利益为本的原则，揭发三人的罪行就不会有问题，结果竟然在康熙面前，不探深浅，不明轻重，当众揭发三人的罪行，一下捅破了那张盘根错节的网。搞得康熙皇帝下不了台，一怒之下，将他打入死牢。康熙骂他：‘该糊涂的时候不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一塌糊涂。’”

　　“你是说我应该装糊涂？”
　　“你不用装，本色演出就行。”
　　Kathy发过来一个白眼。“可是，客户可不傻啊。”
　　“客户当然不傻，客户短期发现，公司就是个赔偿问题；客户以后发现，就是个信誉问题。”
　　“那怎么办啊？”

　　“天不早了，洗洗睡吧。不用去找答案，答案会自己来找你。”
　　“我不。你肯定有应对措施了。快说！”Kathy发来一把刀子。
　　“打死我也不说。不过，你可以施点美人计。我向你保证，我会中计的。”
　　Kathy无语，发了一个汗的表情。
　　“求求你了，给我施美人计吧，我做梦都想中计。”

日期：2010-07-21　14:32:56

　　41.
　　贸易部通知生产部，英国客户要来公司验货。
　　这个通知我估计把天要捅破了。我发现周小伟跟柳厂长，黄总监在办公室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了好半天。
　　再我为这个计策暗自得意的时候，Kathy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