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丑陋的脸那天越发丑陋,他说他是气的。我们进去时候,他刚摔过一个碗,满地的碎碗渣。
他非常大的个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我进去时没看见小凳子,我以为他悬空。
他的面前,摆着一壶茶,一个茶杯。
他双眼血红,让我们坐,他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把咱们口当他门口了!
小炉匠擤一把鼻涕,双眼如电的看他。
他告诉小炉匠,现在秦国强势盛,咱的人四处走了,你也躲一下。
小炉匠眼光黯淡了,我以为你喊我干啥,原来是躲,躲哪里去?
老黄说,咱门口的每个兄弟,我都要负责,我都要给个交代。现在出了叛徒李红英,李红英对咱们口了如指掌,我不想让你再吃亏。我出手是帮你,我这样也是帮你,我给你指一个去处。
小炉匠说,啥去处?我哥老边去了亲戚家,我再去,谁会高兴。
老黄说,往西三百里,有一个东方红知青农场,那里有我一个大哥,你去找他吧。
小炉匠说,至于么?
老黄说,他们知青声势浩大,如果你能把他们搬回来,你说至于不至于?
小炉匠说,把他们搬回来,徐和平要出头。
老黄说,出头已经晚了,秦国强已经栽了,对于已经栽的人,徐和平出头,也就是说和,挽他个面子。
于是我俩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我本来根本不想一起去,可我不好意思开口,因为小炉匠那会对我热情似火,从来没有这么热情似火过,完全是要同甘苦共患难的样子。我感动得不得了,于是我就一直不好意思说,一直到小炉匠找到卢爱民借了钱,一直到我俩到车站,买了票,我都没有好意思开口。
其实一直到上车,我还是想开口。
火车一发动,看着窗外流逝的景物,我忽然慌了。
这里我交代一下,卢爱民那时候比较有钱,卢爱民劫路,他劫路只劫认识的同学,同学们迫于他的淫威,都不敢回去说,所以他出事的几率很小。后来卢爱民成了不法买卖人,我想跟他小时候就搞经济有关吧。
那天天黑透时候,我们在一个充满风沙的小站下了车。那个小站,几乎没有路灯,几乎也没有人,漆黑的树木在风中晃动。
我俩走出车站小广场,摸出一条异常狭小的胡同,看见了一家国营馄饨店,昏黄的灯光里,两个女服务员正在打烊。
我俩走进去,卢爱民口口声声喊阿姨,于是两个女人僵硬的表情渐渐溶解。
一个脸上有麻子的女同志告诉我们,东方红农场,如何如何走,如何如何走。女同志又说,是探亲吧?要走好几个小时呢,你们顺着这条路往北走,到第三个路口,只要有往那边去的拖拉机,爬上去就行,基本都路过那个农场。多精神的两个孩子,呵呵,大城市的孩子就是精神。你们去爬拖拉机吧,哪怕捎你们半截,也少走半截。就是不知道,那拖拉机还有没有了?
小炉匠千恩万谢的出来了。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说咋不吃饭。
小炉匠说,日他姐,他们下班了,你要说吃饭,他们骂不死你,你再问路,谁还理你。你看这荒凉的,哪还有别人?
我说,你不饿?
小炉匠说,谁不饿谁孬孙。怕啥,我扛过去多少顿了。
刚走到第三个路口,就看见一辆拖拉机突突突要往城外去。小炉匠高喊着叔叔,叔叔,追赶过去。
开拖拉机的是个满脸胡子的农民,他笑呵呵的,是去东方红把?来来来,快上来,咱坐着东方红拖拉机,去东方红。
路上农民很健谈,一直说他有个心愿,要去天安门。他说当初大串联,红卫兵坐火车不要钱,他想不慌,等忙完再去,结果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了。说到这里,他无比遗憾的叹息,他说不去看一眼天安门,死不瞑目。
那夜晚的风沙,把我俩刮得不能说话。
日期:2010-11-18 10:39:55
到农场已是半夜,一片漆黑,只有风呼啸。那么响亮有力的风,在城市哪能遇到。忽然就停了,一片死寂。我俩正彷徨,耳边响起一声断喝,小贼,哪里走!
几道手电光朝我们照了过来,几条影子飞快的来到我们面前。
小炉匠赶忙说,我找曹向阳。
有人笑起来,那声音很裂纹,哈哈,多纯正的口音,老乡,又见老乡,小老乡,小屁孩,哈哈,我日~你娘,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子就是曹向阳。
曹向阳他们去老乡家偷鸡了,进屋拉亮灯,扔地上几只死鸡,都是拧脖子闷死的。
曹向阳说,我日~他~万奶奶,越来越不好偷了,白天你就是踩了没狗的点,夜里你去了,狗却叫唤起来。
其他几个都去忙着烧开水,褪鸡毛。
曹向阳中等个子,鼻子很尖,眼睛细长,上身打着赤膊,漆黑的一个身板。曹向阳不看你时候,你看不出他的坏,要是看你,你马上感觉到了他的邪恶。他只要一看我,我都慌忙避开。我不知道这张邪恶的脸,什么时候会发作起来。
曹向阳用纸和口水卷了旱烟,问我们抽不抽,我俩都摇头。
他喷出了一股长长的烟雾,几乎喷到小炉匠脸上了。他说,我日~他姐,刚才忘问你你们了,谁让你们找我的?
小炉匠赶忙说,老黄,打篮球的老黄,俺一个门口的。
曹向阳说,日~他姐,啥也没带?老子想吃清真寺那儿卖的烧鸡,你们也没给老子带个烧鸡来。
小炉匠说,明天晚上我给你偷鸡。
曹向阳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屁孩,到会借花献佛。
曹向阳告诉我们,还有咱那儿的三个小屁孩,躲派出所抓捕躲过来的,就住不远,你们贪为啥?
小炉匠说,我们是打架。
鸡子炖上时候,曹向阳把我们引向地铺,说小屁孩,你俩先睡吧,往里挤挤,他~妈就那么大地方。你俩盖那床花被子,对对对,最里面那床。
小炉匠说,这床没人?
曹向阳不耐烦起来,他~妈有人会让恁睡?恁是不是还想吃鸡子?告诉恁,想都白想,俺还不够吃!
我俩是闻着鸡香进入的梦乡。
第二天我们见到了曹向阳说的那三个小屁孩,跟我们差不多大,正是互相敌视的年纪。不过我们互相没敌视,曹向阳说,握手吧小老乡,从此好朋友,说不定回去还能相帮。
三个孩子,名字我只记得一个,因为后来只有一个叫段万里的,我还经常见,其他两个,我踏入社会后,已经消失。
段万里长着一个硕大的头颅。我想这种头混江湖比较吃亏,受力面积大,拿块砖,闭着眼睛也能拍上。
段万里我们一起去看风景,东边是开垦的田野,段万里说是花生,一个说不是,是红薯。两个人就争吵。我想他们来了多日,还没弄清是啥,不是一般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而西边,是一望无际的流沙。
那天我一眼看见流沙,一望无际的荒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感动。
晚上去偷的鸡。小炉匠出手不凡,偷了两只大公鸡。曹向阳说,他~妈我偷了这么久,就没偷过公鸡,你这下可馋死我啦。
我们连夜喝酒吃鸡,喝的是地瓜酒。
曹向阳吩咐我们,吃完记得把鸡骨头埋起来。
我当时不能喝酒,一口给呛得。小炉匠却像沙场老兵,人家哧溜一口,他也哧溜一口,面不改色。
第二天小炉匠醉的人事不省。后来他告诉我,他也不能喝,是不想被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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