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我和小炉匠结识以来，还没一起喝过酒。我想该有那么一天，在谁家请他一次了。不过这是个非常大的难题，那时候孩子，谁请过客。我想，或许可以买一些东西，到小炉匠家。
　　喝酒的时候，曹向阳几个知青大谈市里面的英雄好汉。我当时很想问一下曹向阳，徐和平你认识不认识，但终于没问。
　　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了。小炉匠这天跟曹向阳交心。

　　小炉匠说，向阳哥，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搬兵的。
　　曹向阳说，打架自然要搬兵。
　　小炉匠双眼再次如电的光芒闪闪，向阳哥，那咱啥时候动身？
　　曹向阳再次发出了带裂纹的大笑，日~他姐，老黄的面子有多大？留你们住下来，就是那么大，还能把我们搬回去？做梦吧！
　　日期：2010-11-19　10:00:11
　　六、我和李红英的首次交锋

　　说来惭愧，过去我和李红英，没有交锋，只有逃窜。我以为不会有交锋了，小炉匠已是我党羽，或者我已是小炉匠党羽，我想我应该是小炉匠党羽吧。我俩在农场那十天十夜，一个人的一生，和几个人一起住过十天十夜，合睡一个被窝的十天十夜？当然，我这里指的是同性。许多年后，小炉匠跟别人说起我俩的交情，还提到农场，两根食指架在一起，一个被窝，十天十夜！但是我又隐隐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个叛徒，已经投靠了能压倒一切的势力，这个势力，后面有面大旗，让我们四散。

　　东方红农场回来不久，我家土地的那一方硝烟已经散去，那些包过头的人，都拿伤疤在炫耀。我后来进入江湖纵深，我发现喜欢炫耀伤疤的，都是江湖浅层次的，而深层次的，都在炫耀谁没有伤疤。没有伤疤能走入纵深，那真是值得炫耀了，他把伤疤，都刻在了别人身上。
　　其实社会上不说江湖，江湖是电影语言，读书人都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写了。
　　那天小炉匠我们坐在马路边，我一脸的沮丧。我因为不辞而别，学校给了我留校察看处分，我那脾气暴躁的父亲，振聋发聩的叫我滚蛋。
　　不过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而小炉匠的父亲，经常把他绑在门前的大树上，用铁锨把夯。我想，小炉匠父亲，是在锤炼他那一身筋骨，去笑傲江湖的筋骨吧。小炉匠很小已经不怕疼了，只是打不过人家没面子，被人看笑话，所以要逃跑。
　　小炉匠穿得很旧，其实小炉匠一直穿的很旧，虽然一度闪光过。一直到进入八十年代后期，小炉匠出狱归来，才无限风光了好几年，娶了一个美丽无比风骚无比的姑娘。
　　那天小炉匠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这件中山装，多处开了口子，有个口子还非常非常大。但你不仔细分辨，看不出来。那年月，为了好看，不要缝补，翻出看来里面，把口子认真对好了，然后贴上胶布。小炉匠那件衣服，里面的胶布贴的五花八门。

　　这件中山装明显是他父亲的，特别大。我们坐在马路边，他的下摆围在地上。
　　他里面穿了个老头衫，现在不是穿老头衫的季节，但那时候人，乱穿衣。
　　我跟他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半斤八两吧。后来的岁月里，小炉匠开始扬眉吐气。那天小炉匠在合作社里扛起一捆咔叽布就跑，是那种浅灰的色泽柔和的咔叽布。那天我们一群人找到裁缝，用布料抵工钱，于是几天以后，我们焕然一新。那天扛咔叽布，事先做了分工，我们几个负责跟营业员骂架。那时候的营业员，天天等着骂架，一点就着。注意力都转移时候，小炉匠扛起一捆布就跑了，营业员竟然毫无察觉。

　　从那天开始，我们昂首阔步走进新时代。
　　小炉匠频繁有了新衣裳，不过好景不长，小炉匠总是好景不长。
　　那天我们五六个坐在马路边，其余几个都是我班同学。小炉匠说，李红英是个汉奸，我要锄奸。
　　我屁股底下坐一本水浒，一个同学本来插在口袋里，被我信手抽出，塞到了屁股下面。
　　我记不清我是啥时候看的水浒，是在全国批宋江之前还是之后，总之那场铺天盖地的运动，让所有人知道了，宋江是个投降派，好像写进了课本吧。不过我看水浒，一直为宋江激动，那是一个什么样人啊，走遍天下，都是朋友。而那些朋友，都是绿林。我记得是谁家有一本水浒，我顿时看得手不释卷。我想我通体的血，在看水浒时候，被热了一遍。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候人简单，一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然后为你仗剑天涯。我的一个班主任说过，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看了水浒爱打架，看了三国学奸诈，看了西游记，说话算放屁。其实那些坏孩子，有几个看过水浒的，我们只是习惯于找根源。就像现在犯罪的孩子，找起根源来，就说了某部书或者某部电视剧。其实他看过的向上的东西，远比这些所谓不良的东西多了去了。

　　也不是没影响，多少多少会有影响，比如我看过水浒，我进入了坏人的行列。但是，我的同学们都看过水浒，全国那么多人，都看过水浒，看完以后依然去做好人了。所以我们的追根源，追得很滑稽。
　　小炉匠说要锄奸的时候，我那被水浒热过的血在体内又热了一遍。他们说，热过的血，很容易再热起来，和那些没热过的相比。不过我仅仅是热了一下，我现在的血，还是很容易就凉的。我其实到现在，心底里还是很惧怕李红英。虽然我们路遇，我已经直视，但我仅仅是习惯了直视，对于交手，我丝毫没有心理准备。
　　小炉匠又说了一句，他妈的，今天就去打他！
　　小炉匠之所以这样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秦国强他们不来了，据说派出所堵门抓人，据说秦国强他们也四散了。
　　这是我们今天早上刚刚听到的消息。

　　就是那天夜里，在李红英家门口不远，我们拦住了李红英去路。当时李红英独自一人，我们三个，小炉匠，座山雕，我。
　　我当时没有动手，但在李红英眼里，一起去了，等同于动手。
　　小炉匠发起了凶猛的攻击，座山雕也攻击了，李红英节节败退。当小炉匠抽出木桩，用力击打在李红英额头上时候，李红英落荒而走。
　　当时的居民区，很多园子，各家各户圈了种菜，园子上许多木桩。
　　那天晚上的月光通明，我看到木桩打在李红英额头，血一下翘起来了，好像水管破裂，翘起来的水。

　　李红英跑的时候，小炉匠追赶了一程，然后裹一身杀气回来。
　　月光里，小炉匠鼻孔哗啦啦在淌血。
　　座山雕左眼看不见了，座山雕说，李红英打不服的，咱一会有个人要挨打。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问他，他鄙夷地说，你不到跟前不会知道，说你几次了，傻个逼脸跟着混啥混，啥也不知道。他妈我们打架，你袖手旁观，你比我们混得好还是咋啦？
　　我嘟哝了一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座山雕面前嘟哝，结果没想到座山雕没反应，小炉匠却差点把我推了个跟头，你嘟哝啥？
　　他们两个扔下我走了。

　　那天我很郁闷，大地一片银白，我挠着头往家走。我家住的是那种苏式二层搂，前前后后，都被树木包裹着。一些灯光还在亮着。
　　来到楼门口时候，我眼一花，好像看见一条黑影。等我定睛再看时候，只听一声闷响，我被一砖拍到在地。黑影骑在我身上，我被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极度的惊恐过后，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摸到了砸我的那块砖，拼尽全力朝他太阳穴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