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其实没有一点迹象，但是一切已经发生。那一天的夜晚，在连绵的小雨里，寂静如常。郑三炮不想回家，一个同学半夜悄悄开了后门，把郑三炮放了进去。那个同学有一个狭窄的单间，屋里面鞋臭冲天。郑三炮经常这样睡觉，据说睡百家床的人，适应能力特别强。那一天我离开时候，看见那盏灯，啪嗒一声灭了。
　　第二天我去学校，几个操蛋孩子看我的眼光有些神秘。我知道有事，就跟他们到了厕所。

　　卢爱民正好在厕所里，也不解手，一张魑魅魍魉的脸，朝外缓缓喷着烟雾。上了初中，卢爱民还来厕所，不过他来厕所，仅仅是抽烟。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新兴势力正在崛起，卢爱民不再嚣张。起码不是随便的嚣张了。
　　我跟卢爱民招呼后，卢爱民就出去了，我们就站一排解手。那个长槽型的小便池，哗啦啦的常年流着水。
　　一个操蛋孩子这时候才说，老黄被打了。
　　说这类事情，不能眉飞色舞，不能大庭广众。虽然心里面粉眉飞色舞，但脸上，要表现出站在自己人一边。有过多次类似的教训，大声议论谁谁谁挨打了，结果他就挨打了。议论比自己高一头的人，要讲究方式。
　　这个孩子，跟老黄家住一排平房。他说他昨天夜里九点多，打个帆布伞回家，见老黄家灯火通明，房门大开，里面许多人议论纷纷。老黄的父亲，那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蹲在屋当中，一言不发的抽烟。老黄的母亲在哭，老黄的母亲说，下手咋恁狠呀，这不是把孩儿朝死里打么，有多大的冤仇啊……

　　一个大婶出来，这个孩子就问咋回事，大婶说，建新小学后面一帮人，把老黄的右胳膊打断了，肋巴骨也断了，都戳出了肚皮，已经住进了医院里。大婶又说，看来以后，他的蓝却是打不成了。
　　我听得丝丝直抽凉气。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我们从厕所出来，没有进教室，而是来到了学校后墙。后墙有排平房，住着木工电工之类。李木工的房门开着，门框很矮，我们都弓着进去了。
　　我们身上湿蒙蒙的，那雨，细而密致。
　　李木工正拿了家什要出去，他说，爷们，走时记着带门。

　　屋里面很暗，也没有窗户。那床十分的破败，一坐上去就吱呀吱呀响。一个木工的木床，坐上去吱呀响，可见这个木工，干活是多么凑合。
　　我说，不应该呀。
　　那个操蛋孩说，啥不应该？
　　我说，老黄和秦国强，互相佩服。再说老黄真出手，秦国强还不一定真还手。其实秦国强，比老黄差一个档次。
　　我说这话是有来由的，昨天秦国强搂着郑三炮，说了这么几句话，除了老黄，其他一个不放过。郑三炮说，你怕老黄。秦国强说，老黄是前辈，老黄真打我，我还不还手。

　　大家说，那不知道为啥了。
　　我问，老边小炉匠他们没事？
　　那一个说，应该没事，只听说老黄一个人挨打了。我在他门口，听了半天。
　　我挠着头说，这就奇怪了。
　　说着话座山雕摸来了，座山雕经常来这里蹭烟抽。
　　看到我们在，他不好意思笑笑，说老李不在呀，我看看有烟没。

　　自从程八一的到来，座山雕见我已经有些低三下四了。这是我心里面感觉到的，表面上，你还不好太看出来。虽然李红英用手盔打落了我半颗门牙，但大家都认为，李红英已经面了，是李红英和他叔叔的登门道歉，才躲过了灭顶之灾。
　　座山雕在房间里四处找烟，没找到，随口问我一句，程八一咋不见了？
　　我说，人家有事。
　　座山雕本来要走了，想起来什么大事，又停下来了。他说，昨天打架你们知道不知道？
　　我说，好像老黄吃亏了。
　　座山雕问，还有谁吃亏了？

　　我说，其他没有了吧？
　　座山雕就得意起来，为我们的不知道而得意。他一得意，我就感觉到还有人挨打了。
　　座山雕问那几个操蛋孩，谁有烟？
　　都说没有，有一个还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
　　座山雕说，你们不知道吧，老边也吃亏了，一锤砸嘴上，牙都酥完了。还有毛大孩，据说耳朵给打聋了。毛大孩的血流的最多，不过伤最轻。

　　我说，小炉匠呢？
　　座山雕说，小炉匠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我把他送到了西关。小炉匠当时不在场，听说后去了医院，看见他哥跟个鬼一样蹲在急救室门口，张着变形的大嘴，他那嘴合不上了。那血一咕嘟一咕嘟地流，地面上淌出来一大片。小炉匠哭了，说哥，我去给你报仇，人家拉也拉不住，眼看着他哭着跑走了。回家他拿了一把板斧，就去找秦国强了。秦国强当然没在家，出了那么大事，谁还在家。小炉匠又回到医院时候，大家都劝他出走。他去秦国强家劈了门，还把秦国强的老父亲一斧头砸地上了，他不出走会行？

　　一个操蛋孩子啧啧着，小炉匠也够猛的。
　　我想起那个问题，就问，那老黄咋回事？
　　座山雕说，老黄早就憋不住了，秦国强他们先打了老边，毛大孩。老黄听说后，领着他们高年级的几十个同学就过去了。结果秦国强他们见老黄翻脸了，先下手为强，八九个人冲上去就对老黄下了手。说起来真丢人，那些高年级的，比秦国强他们人数多三倍，可看见秦国强他们出手这么狠，一个个都装不认识老黄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家门口安静异常，基本上不见了成帮结伙的。
　　那天我去医院看了老黄，他身上打满了绷带。病房里有他两个同学，还有一个跟老黄长的一模一样的丑姑娘。我想，那是老黄的妹妹吧。其实这个姑娘，我经常见，我这个时候才对上号，她应该是老黄的妹妹。

　　那一天是个礼拜天，我的那个鸽子，头一天领回来两只迷航的伙伴，可惜都是公的，否则我留下了。今天一大早，我去鸽市把那两只鸽子卖了，我还是没有见到徐和平。
　　然后我就拿着卖鸽子的钱，买了只母鸽子。剩余的，我就买了两瓶罐头，提着去看老黄了。
　　老黄吐字不清，他说了两遍，我才听明白，他问我能不能喊来程八一。
　　我只好如实说，不能。
　　于是老黄叫我滚，这个滚字，异常清晰。
　　我说过，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脸涨得通红，在他同学的注视下，飞快的离开。

　　要出医院大门时候，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我看见了秦国强。
　　这次他声势浩大，有二三十人。我看见那许多陌生的面孔，都是非常长的头发，非常长的鬓角。我出来时候，他们还没看到我，我在犹豫是不是赶紧回去报信。
　　这时候秦国强跟那帮人说完了，一转身朝医院里走来。
　　秦国强独自一人，和我碰了个对脸。秦国强的手里，提着两大包东西。东西满的都要掉出来了。我看见了罐头，麦乳精，还有鱼干。
　　日期：2010-11-29　11:02:18

　　十一、苗卫红说，我认识李双成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沿着那条马路走出去。那时候马路，两边都有地沟，排雨水用的。地沟里一些落叶，被风聚过，于是都攒成了一处一处的。我的眼光无意中扫过落叶，隐隐察觉落叶里面，一个不一样的东西。于是凝神去看，居然是一张十元钞票的一角。我想占有他，于是我就怕别人看见，当时的路面上，不间断的有人穿梭来去。我怕别人看见，我甚至都没有停留了，想着那张钱，我走远了。其实在九十年代，我骑着摩托车，在一个路面上，看见了一张被风卷动的百元钞票，我想捡起来，但陌生人的眼光，也是眼光，于是我骑了过去。摩托车的车轮，把那张钞票带起来。